王安石《元日》诗中“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今人多以为桃符就是春联,实为误解。春联源自桃符,但并不能等同于桃符。桃符与春联为二物,迄于民国,仍然如此。略举数例:《民国重修滑县志》:“除日更桃符,易门神,换春联。”《民国林县志》:“二十九日曰‘小除’,易门神,换桃符、春联,击腊鼓,演乡傩,曰‘散腊’。”《民国邯郸县志》:“除夕换桃符,贴春联,陈祭品,燃爆竹,焚香烛……”桃符与春联并称,分明不是一物。
据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五记载,桃符有两种:一种为“桃棓”,即桃木杖,“以桃梗径寸许,长七八寸,中分之,书祈福禳灾之辞,岁旦插于门左右而钉之”;另一种是“桃板”,“桃符之制,以薄木长板二三尺,大四五寸,上画神像、狻猊、白泽之属,下书左郁垒、右神荼,或写春词,或书祝祷之语。岁旦则更之”。这两种桃符大小、形制不同,皆以桃木为之,故称桃符。称之为“符”,意谓具有道教符箓降妖镇魔、治病除灾的作用。
桃棓来自于人们对桃木辟邪功能的信仰和对神荼、郁垒二神的崇奉。据《山海经》:“东海度朔山有大桃树,蟠屈三千里,其卑枝东北曰鬼门,万鬼出入也。有二神,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众鬼之害人者。”《淮南子·诠言训》说“羿死于桃棓”,高诱注:“棓,大杖,以桃木为之,以击杀羿,由是以来,鬼畏桃也。”桃棓可以击杀羿,因此就具有很强的镇邪驱鬼作用。先秦文献多载当时人们用桃木制品镇邪驱鬼之事。如《岁时广记》卷五引《战国策·齐策三》:“土偶人语桃梗曰:‘今子东国之桃木,削子为人,假以丹彩,用子以当门户之疠。’”桃梗或称桃偶,用桃木雕刻而成人形,下端削尖,便于钉插于地。以桃梗祛除门户之疠,为后世沿用,汉代以后,渐集中用于腊日、元日。
桃板为桃梗的衍生物,出现于南北朝。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正月一日……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绘二神,贴户左右,左神荼,右郁垒,俗谓之门神。”可知桃板起初是画神荼、郁垒之神像。后来,为了贪图方便,干脆就只书写两位尊神的大名了。于是桃板的内容又分为图画和文字两种。五代时期已有桃板上书写文字的记载。宋黄休复《茅亭客话》卷一载前蜀太子王建曾“自题曰‘天垂余庆,地接长春’八字,以为词翰之美”。宋张唐英《蜀梼杌》则认为始于后蜀国主孟昶自题“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无论始作者为谁,皆首开以桃板书写个性化文辞之端。桃板至宋则大盛,文人士大夫多喜欢题诗于桃板。如杨公远《除夜》:“桃板欲题诗未稳”,陈造《元日》:“桃板得诗仍自书。”卢炳《瑞鹧鸪》:“诗成无处写桃符。”桃板有题写整首诗的,如方蒙仲《学厅桃符三首》;也有题写诗中联句者,如宋末元初方回《饮商氏普安堂》诗,作者自注:“三、四句供桃符之用。”其三四句是“一念人人皆上寿,四时日日是春风”。桃符悬挂于门,渐成时尚,不识字的平民也央求别人代作或代书。宋孙惟信有词作《水龙吟·小童教写桃符》,王谌有“过门人挽住,相倩写桃符”(《饭罢》)的经历,刘克庄也曾遇到“邻人或倩写桃符”(《除夕》)之事。
综上,宋代桃梗和桃板并行,皆称“桃符”。而桃板既画或写神荼、郁垒之神,又题写诗篇或联语。所以,王安石《元日》诗中所谓新、旧桃符,不能简单地说就是春联,前引“写桃符”也不一定是写春联。宋代以后,桃梗使用渐少,桃符主要指桃板。以驱邪之神为内容的桃板仍称“桃符”,而以题写联语为主的桃板,逐渐为色笺纸所替代而贴于门,则称“春帖”或“春联”。桃符继续承担辟邪驱灾的原始使命,春联则渐脱符箓属性,而用于祈祥纳福、抒写情志,具有了文学审美的功能。二者同时并行,各有职司。明乎此,则可懂得桃符不能等同于春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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