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最好的建筑,过去大都是摆在城市中轴线上的。那种凝固了的威严整整齐齐,就像是极有耐心地组合而成的队列,其风格的和谐与郑重,使整个北京城也威严典雅起来。这条中轴线北端的两座建筑物,是古代的报时中心,彼此相距100米,就是钟楼和鼓楼。它们简单的声音,即便短暂一瞬,却也构成了静夜京华中最值得记忆的一笔华彩。
钟和鼓的性格都是粗线条的。钟鼓楼的歌喉,好像显得粗糙有余而细腻不足。然而所谓细腻,是音乐中的贵重物品,是只给伯牙子期那样的雅人听的。而钟鼓楼的钟和鼓,是为百姓而敲的,是跟过日子联系得十分紧密的两种响器。过日子,倘若费尽心机来搞抑扬顿挫、宫商角徵羽,不是太过扭捏了吗?
我曾登上过鼓楼。在一层的北墙东券门内,有60级转角楼梯通达二层;钟楼建在砖石台基之上,楼高33米。报时所用的巨大铜钟悬挂在楼中间的八角型木架上,楼内有75级石阶通往二层。那些石阶都是陡然拔起的,一点过渡没有,危崖绝壁一般,走上去令人禁不住怦然心跳。拨开灰尘漏进楼里来的一两线阳光,也生了锈似的,混混浊浊,像藏着神秘的魂魄。岁月的故事在这里一级一级地向上延伸,倘若凝神静气,好像从那道道墙缝还有石阶缝中,可以听到无可奈何的叹息,还有悠悠远远的钟鼓悲鸣。
这钟鼓楼,是让人留恋的两座建筑,特别是那高高的檐脊,洋溢着一种空灵的动感,有点跃跃欲飞的架势。精心设计过的檐脊,像这两个建筑物肋下生出的孤独的羽翼,沉实地合了起来。随着这羽翼的优美曲线,飞过它头顶的云朵,似乎也产生了生动的节奏和韵律。 因了这钟鼓楼,狭窄的鼓楼大街都跟着生动起来了。
我一直很喜欢摇滚歌手何勇的《钟鼓楼》。他唱道:“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不见/银锭桥再也望不清望不清那西山/水中的荷花它的叶子已残/倒影中的月亮在和路灯谈判/……钟鼓楼吸着那尘烟/任你们画着他的脸/你的声音我听不见/现在是太吵太乱/你已经看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还不发言/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的确,喧嚣的红尘,太吵太乱了。每逢唱这首歌的时候,何勇还有一句念白:“今天的钟鼓楼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一样了,是不一样了。这样的声音,只有“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面,我的家就在钟鼓楼的下面”的何勇,才能唱出那份悲凉和感慨。某一年的“超级女声”比赛,有个女孩也在唱《钟鼓楼》,她唱得欢快而简单,却没有丝毫的胡同味。她说“今天的钟鼓楼和以前不一样了”时,是满含喜悦的。我们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呢?她们怎么能够理解钟鼓楼心中的这份沉重呢?古都的记忆,现在似乎越来越抛开了那份古典的传统的厚重,变得简单而直白……钟鼓楼似乎只有忍耐,像那一块块无声的古老的砖。
寂寞的阳光,静静地抚摸着钟鼓楼的额头。这不是一座红尘中的孤岛,因为有万千的根须,将它们与足下的这片热土紧紧相连。尽管“钟鼓楼吸着那尘烟,任你们画着它的脸”,但是钟鼓楼坚持高昂着的头颅,总是让我高高地仰望。
钟鼓楼是有感觉的。我们的歌声和微笑,就是它们的感觉。“明天明天这歌声,飞遍海角天涯。明天明天这微笑,将是遍地春花。”祝福钟鼓楼,青春常在。祝福钟鼓楼下的岁月,温馨如旧。现在当然已经不再需要钟鼓来报时了,但有时一想起那钟鼓的古老的声音,我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在我的想象之中,那声音仍然回响着,洪亮极了,也奇异极了。
就是从那几扇暗红色的又高又宽的门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艰难而执著。我的心也随着那声音共鸣着颤栗起来,像有一只木棒,敲着我的胸膛,发出钟鼓的悲壮轰鸣。钟鼓楼在梳理着北京的记忆啊。那钟鼓声在北京的好多地方,确实已经听不到了。可那声音,还是滚烫的。并没有变成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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