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喜欢马。这几乎说不出理由。

     对马的亲近感不是猛然产生，而是倏然间化出来的，我觉得自己跟马互为实体，又互为影子，按布洛茨基的说法，我和我心目中的马，互为底片。“它来到我们中间寻找骑手”，这是布洛茨基《黑马》中的最后一句，马寻找和辨认的，不是骑手，是它自己——自己的气质、想象、精神和命运。

　　世间如果没有马，我觉得许多词语就不会产生，比如辽阔。辽阔是马赋予的。它以它的奔腾，赋予草原的辽阔，大地的辽阔，我们的目力被它引领，撞开一道道他设和自设的栅栏，从平原和岗岭上越过，指向远方，直达天际。无论白马黑马、红马花马，都能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天空中自由不羁的云，进而联想到九天之外的所有星群。再比如速度。速度也是马赋予的，寂寞的古驿道上，一匹马疾驰而过，嘚嘚蹄声敲醒荒山野岭，男性的汗味唤醒沉睡的激情，孕育饱满的生命。它的起点和到达，联结着游子和母亲、相思和相思、需要和需要。它知道燃情似火，军情如山，因此，疾或者说快，便成为它的另一个名字，也铸就了它的使命。它是懂得把激情化为使命的灵物。如果世间没有马，贵为贵妃，也吃不成荔枝。还比如奉献，在胜利的欢呼声中，骑手别上了军功章，而飞踏战火的马，却兀立一旁，静静地去回忆某个非凡的时刻，去舔舐自己新鲜的伤口；至于骑手们要在马头上佩戴一朵大红花，那是骑手的事，马并不索求。

      如果世间没有马，许多的孤独将得不到抚慰，许多的终点将不能抵达，人类的夜晚和冬季，也必将更加漫长。马，温暖、照亮和成就了悠远的历史。

　　马是美的，它的安静、忧伤和驰骋，都美得让我怦然心动。它的嘶鸣发自生命内部，因而连血带骨，震颤灵魂。我曾在草原上见到过一匹马，它雕塑般站立于鲜花丛中，宏大的晚霞从天而降，把大地变成另一片天空，那匹白马，迎接着潮头般奔涌的血色霞光，突然后腿直立，仰天长鸣。那是对天地的诉说，它的诉说感动我，穿透我，让我泪流满面。

　　我喜欢马——不论是骏马还是驽马，因为它们都是行路马，一直不停蹄地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