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以言志
(2012-12-02 23: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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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诗史古只古诗不可能杂谈 |
分类: 散文随笔 |
志向关乎政教和未来,如《论语》中颜渊、子路和孔子各言其志,勿论小大,都是怀抱天下;识记与历史、记忆有关,如艺文志、地方志,是这个世界已经发生和存在过的事情;但知识不一样,在古典的语境里,知识是对当下“心之所存”的认识,心之所存,不可能总是冠冕堂皇的志向,也绝非全为铁板钉钉的记忆,很多时候,它是难以启齿的想法,犹豫不定的念头,以及转瞬即逝的幻梦。如果说,志向欲求善,识记指向真,那么,知识,似乎可以看作是对美的体察,因为所谓美,没有高低也无关真假,衡量它的标准,不外乎人心的轻微震动。曹操有两首《秋胡行》,不大为人提及。治文学史的人偶尔注意到它,多半还是因为吉川幸次郎的《中国诗史》,其中,吉川称赞《秋胡行》为“曹操诗中最美的作品之一”,但具体美在何处,他也并未深谈。
晨上散关山,此道当何难!牛顿不起,车堕谷间。坐磐石之上,弹五弦之琴。作为清角韵,意中迷烦。歌以言志,晨上散关山。
有何三老公,卒来在我旁。负揜被裘,似非恒人。谓卿云何困苦以自怨,徨徨所欲,来到此间?歌以言志,有何三老公。
我居昆仑山,所谓者真人。道深有可得。名山历观,遨游八极,枕石漱流饮泉。沉吟不决,遂上升天。歌以言志,我居昆仑山。去去不可追,长恨相牵攀。夜夜安得寐,惆怅以自怜。正而不谲,辞赋依因。经传所过,西来所传。歌以言志,去去不可追。(《秋胡行》其一)
倒是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于《秋胡行》下有近四百字的阐发,是其曹操诗评中最为用力的一处,其披文入情,沿波导源,曹操千载之下,竟有知音如斯——
“孟德天分甚高,因缘所至,成此功业。疑畏之念既阻于中怀,性命之理未达于究竟。游仙远想,实系思心。人生本可超然,上智定怀此愿。但沉吟不决,终恋世途。沦陷之端,多因是故。……孟德非不慨然,而位居骑虎,势近黏天。入世出世,不能自割。累形歌咏,并出至情。……会味其旨,总归沉吟不决四言而已。序述回曲,转变反覆,循环不穷。若不究其思端,殊类杂集。引绪观之,一意凄楚,成佳构矣!”
《秋胡行》写于西征张鲁途中,时为建安二十年,曹操六十一岁,天下三分之业已定,西征亦不过是摧枯拉朽。然而,曹操此时此刻,却自有其进退两难、沉吟不决的心事。《秋胡行》的动人之处,是令我们有机会目睹一个君临四方的人如何严峻而直率地省察自己的内心,审视自己的沉吟不决,而他原本绝非优柔寡断之性格,但在这一刻,他面对的不再是生死瞬变的战场,而是个体生命最本真的困惑,即,他最终要成就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最终,当“壮盛智慧,殊不再来”,当生命垂垂老去之际,他用什么来安顿自己。
歌以言志。潘雨庭先生讲:“感情就是一切事情要记住它。”又想起某人写的书法中的句子:“幸甚至哉,歌以言志。魏武帝此言古今诗歌之极则。”一首诗歌的背后,应当有一个人的心事,这心事或大或小,或清明或糊涂,倘若自己能够辨识清楚,甚至再将之记住,并写成歌,该多么值得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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