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洲新村现在应算是沿江路上一个老旧的小区了，我有一个同事的弟弟原住在这里--------著名的五哥，江西五套“五哥帮忙团”的那个，刘海涛，还在他念高中的时候，他的旧屋靠海关这边。

那时我家旧屋，是簇拥着这连云高厦的周边棚户，禾草街西接的濠上街。住里洲新村这的，我接触到的有银行职员，五哥家上代的底色是教师，这些新来者铁栅围栏的球场里，潇洒的三四十岁男女打着羽毛球，身份和周边的原住户工人老粗们隐然分着阶层。

这是南昌第一批小区房，正在旧南昌城的边缘上，过抚河那边的洲上，以前算是郊乡。

其实里洲新村以前是抚河的河道，河中间是里洲，它是一个孤岛，浩浩的河水从东南流来，机帆船总从将军渡方向未知的什么世界开来，有时趸着什么货，经过我们这，夏泳时我们总追着浆轮掀起的波涛冲浪，不过不能太靠近，小心绞进去挨螺旋桨打，那就会丢命。

我们班便有洲上善于泅水的龙氏三兄弟，我分别和其中三弟、二弟同过学，他们仿佛是本地的《水浒传》中阮氏三雄，威名远赫，不过不以学习成绩好出名。

他们住的地方，邻着里洲上宏伟的民国建筑所谓盐仓，我见旧地图上倒标着宗教建筑的卍字符号，图注万寿宫，它临河的岸边有着巨大坚固整齐的麻石板垒砌的船埠，屋里面连云的房间，我倒没有进去过，我的小学班主任丁老师初继母业做小学老师时，因为教濠上街小学的洲上分校，住过这里，写有回忆文章。

孤岛上所建的大量房屋，多是收拾或者捡来残砖砌的半截腰墙，上半截板壁的棚屋，人选了高处做屋，甚而还在这上加垒台基，以防发大水时房子淹渍漂没，洲两边的河岸斜坡上，偶有竹木围拦的菜园，杂处其间，洲上这种菜地也不多。

以前里洲人上夜班，要坐小筏子轮渡到我们这边陆上来，我依稀记得曾有翻船的事情发生，不会水的女人便极可能暗夜里淹死在河里。出了这个大事，第二天洲两边河岸就会有好多人围观。

在我十岁前，从里洲头这里就起了泥垱了，一条长堤，他们倒出行方便了，不过水大了浸涨了会倒了堤，里洲人养的猪儿出来逛，回家时，母猪即在前面游，后面是互相紧紧咬着尾巴的一串小猪。

里洲尾，即在三医院那里，也起了垱，那两头一堵，中间便成了一个内湖，这个沿江路和里洲间的水域，我们叫它小河。通航的里洲和朝阳洲、螺墩、杨家洲、石灰窑之间的水域，我们叫它大河。小河水静暗沉，这长条的大湖泊成了养鱼塘，属于绳金塔附近农村户的同盟水产场的势力范围。过个几年便大网捞捕，数十百号人穿着皮衣裤拖拽，鱼跃水腾，满网银光，像冬捕的查干湖，羡煞我们周边的民户，只有平时偶用甩钩偷钓，才能觉着分享杯羹的公平快乐。

不过小河里肥硕的鲢鳙，却有泥巴气息，味道不好，大河活水里的鱼虾，虽然小，却远比小河的鲜美，所以我们搞鱼虾，多是在大河里捉摸。

大河麻石缝中的小鲑鱼，曾经毒刺扎痛过我的手，这种顶级的淡水凶猛鱼种，小河里是不会有的，它只在水质好的活水里有。

小河有时也会有奇事，曾经侵蚤极夥的人们围观广淼的水面，河上漂着小小的木质脚盆，里面布裹着的初生的婴儿，我们小时不懂事，大人们讲是私伢子，听大家议论，谴责或叹息，猜测是周边哪家人做的这种造恶的事。我春游时也见过扔到荒郊野外的私伢子死尸，所以也感到极为恐慌。现在大了，倒懂了是那个年代，肯定是哪家的青年男女，偷享着性的快乐，又不被允许，或没得着长辈等周围人的祝福，慢慢小生命却成形了，偷生下来，没脸见人，也没法生活，只好把他偷放水面上，或者自生灭，或者居然被人收养。

我现年纪倒悲天悯人，不认为偷享者是全反人性的事情，只是闭塞的时代使然。

在我高中时，大卡车一车一车的往小河里填砂，把湖填了，慢慢的就起高楼，这是房地产噩梦初起的时候。

再一波，我们这些老街区拆迁，好多老人就在拆迁、等候之中死亡了，再住回来，就少了好多人。改变了他们几十年的生活环境，风烛之年的老人们更脆弱，像现在的疫情一样，搪不住，老人们就当了灾。

里洲新村其实就建在小河的河床上，它的基础是数十米的黄砂，以前的交通主干道沿江路，倒还留了下来，被压榨得瘦成了一条不起眼的弯曲小道，有一段曾经是里洲菜场。

里洲新村的外侧，即它和里洲之间，反倒辟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北接滕王阁，南贯司马庙、象湖，其实这里也是小河的河床。

里洲由孤岛变为了平陆，居民在九十年代后全部迁出，这里改造成花木葱茏的里洲公园，游人如织，已经无复手赚口吃顽强生活的平民百姓家的烟火气了。

2023年2月17日於观天庐藏书楼，早上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