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命运多舛的芦花鸡（小小说）

   花子过门槛时，不小心踩到一只小鸡，把它的肠子都踩出来了。它挣扎一会儿，在地上地一动不动地躺着。花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干脆一躺，一声比一声大地哭了起来。他哭的倒不是鸡，而是怕挨打。心想，闯了这么大的祸，一顿好打肯定是跑不脱的了。

   妈妈正在剁猪草，听到儿子的哭声，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看到地上躺着一人一鸡，赶紧把花子抱起来，一迭连声地问，乖乖，乖乖，哪里摔疼了？两只手在花子身上从上摸到下，又从下摸到上。花子哭着说，不疼，不疼，鸡，鸡，鸡死了。妈妈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捶着门槛，一边骂道，该死的门槛，看你下一回还敢不敢绊我的乖乖！

   看到花子没事，妈妈放下他，赶紧把小鸡捧在手里。妈妈感到小鸡的身子软软的，热热的，知道它还有救活的希望。她用一只手指将它露在外的肠子小心翼翼地往鸡屁股里塞，要花子拿来油饼调羹，倒出一调羹菜油，慢慢地往小鸡嘴里灌。她把小鸡轻轻地放在地上，拿来量米的升子罩住小鸡，用一根筷子在升子底一边磕一边口中念：鸡儿活，鸭儿死；鸭儿死，鸡儿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妈妈感觉升子里面有了动静，移开升子，看到小鸡伸了伸腿，竟然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可是，它的一只腿伤得很厉害。妈妈说，它怕是要终生成为跛子了。

   这只受伤的跛脚鸡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变得漂亮，出落得像一个可爱的大姑娘了——是一只芦花母鸡。它体态优雅，全身的羽毛呈黑白相间、宽窄一致的斑纹形状，大红的冠子，淡灰色的脚。虽然走起路来有点跛，可一点也不影响它的美丽与可爱。它和它所有的同伴亲密无间，从来没谁因为它的残疾而疏远它，欺负它。

   同类友好，而人对芦花却很残忍。它的美丽和残疾似乎成了它的罪过。一些毛孩子抓不到大公鸡，就瞄准了这只跛腿的芦花。三五人一合围，逮住它，将它的羽毛一缕缕、一根根拔下来，拿去装饰小泥猫、小泥鸭，也有用来做毽子的。这种用母鸡毛做的毽子，往往为大一些孩子所嘲笑。

   又过了几个月，芦花开始下蛋了。它的第一个蛋下在屋外的草丛里，是花子捉蚱蜢时眼睁睁看着它下的。花子看到它静静地坐在草从中，一动也不动，还以为它病了。过一会儿，它“个个大，个个大”地叫着走出草丛。花子走进去一看，草窝窝里卧着一个壳上带血的蛋。花子捡回去给妈妈，说芦花拉血了，肯定是病了。妈妈说，母鸡第一次生蛋都是这样的，鸡蛋大鸡屁眼小，撑出血来是正常的事，以后再生蛋就没事了。

   打这以后，花子看见妈妈早晨放鸡出笼与原来不一样了。她半开鸡笼门，先伸手进去将公鸡（包括长得像母鸡的阉鸡）一只只抓出来，放走。等公鸡放完后，妈妈每拎出一只母鸡就关一次笼门。她一只手将鸡的两个翅膀攥在一起，另一只手的一个手指从鸡屁眼里伸进去，在里面轻轻掏一掏。摸到硬硬的蛋壳了，就重新放回笼里，否则就放到外面。妈妈对花子说，这叫作“印蛋”。不印蛋，鸡就会下野蛋，会被猫啊、狗啊弄破，也会被外人捡走。

   妈妈要花子试试，花子开始不敢。妈妈说，这点胆子都没有，长大了怎么当解放军？花子壮了壮胆，让妈妈手把手地教他印蛋。他左手拎鸡，右手的食指深入鸡屁眼中。他感到手指热呼呼的，在里面不停地转动，指尖一下子就顶到了硬的蛋壳。

   花子说，妈妈，母鸡太可怜了，特别是芦花。这样做它们不疼吗？

   妈妈说，疼也没法子。一家人的油盐钱，还有你以后上学的学杂费，都得从鸡屁股里一分一分地抠出来。

   傍晚，是鸡回笼的时候，妈妈总要蹲守在鸡笼门口，一只一只地数，直到她口中的“九”字（当地的政策：一家养鸡超过九只的，视为资本主义尾巴，要受处罚）落音，她才放下笼门。

   一次，妈妈数到“八”时突然停住了，还差芦花没回来。她放下笼门，大声喊：花子，花子，芦花丢了，我们快去找。天黒定以前找不到，就再也找不到了。

   还好，娘俩没费多大功夫，就在屋后的墙根下发现了芦花。它的尾巴没了，另一只好腿也受了重伤，鲜血直流。妈妈说，遇到“黄大仙”（黄鼠狼）了，芦花跑得慢，遭了黄大仙的毒手。

   妈妈给芦花用盐水清洗了伤口，抹了红汞水，又细心地包扎。在妈妈和花子的精心照料下，芦花总算能站起来了，只是走起路来比原来跛得更厉害了。它又开始下蛋了，而且比其它母鸡下得勤，下得蛋大。到了冬天，别的鸡都不下蛋了，芦花还下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双黄蛋。第二年开春，又是它最先下蛋，几乎是一天一个。

   到了夏季，天大旱，庄稼欠收，人们吃不饱肚子，开始挖野菜充饥，鸡啊猪啊连草都吃不上了。所有的鸡都不下蛋了，妈妈只好把它们挑到集市上卖了。从集市回来，妈妈两眼红红的，不停地抹眼睛。花子看到妈妈伤心的样子，忍不住大哭起来：我要芦花！我要芦花！妈妈，妈妈呀，你怎么这样狠心，把这么好的芦花也卖了呢？

   妈妈把花子搂在怀里，像是哄花子又像是安慰自己说，再过些时就要开秋学了，我们的花子的学杂书本费全凑齐了！我们的花子一定会好好读书，好好学本事，将来有出息了，除了养芦花鸡，还要养好多好多其它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