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小小说)
(2022-04-08 19:18:57)分类: 小小说 |
堂 哥(小小说)
那时,偏辟小镇上的孩子上学读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些孩子从没进过学校的大门。他们穿着破衣烂衫,拖着鼻涕,成天在街心的石板上玩泥巴,或者到镇边的小河里捉鱼摸虾。一告别童年,就成了小大人,或照看弟妹,或捡煤渣,或到河对岸去扯猪草……这些事情,堂兄一样也不喜欢,他就爱看娃娃书,临摹书中的人物。看得多了,画得多了,他笔下的孔明、关羽、张飞、刘备活灵活现。比他小些的孩子都愿意拿好吃的东西换他的画。
那年放寒假回家,堂兄问我学校的事。我说,很苦,每月5块钱的伙食费,能吃到什么东西。菜多是水煮盐拌,连油花都看不见。课堂上,常常饿得肚子咕咕叫,有时候半夜里被饿醒。
堂哥安慰我一阵后,也向我诉说学艺的艰难与辛苦:挑水、扫地、劈柴、生炉子、端茶、倒水,这些是每天在师傅家必做的功课,只有把这些做得让师傅满意了,他才会教讲一星半点的手艺方面的东西。他像个大人似地感叹道:“大本事小本事,哪有不吃苦能学到手的呢?”他是在劝我,也是在安慰自己。
转眼到了一九六六年,全国的学生在学校无书可读,我回到家里无事可做,无聊极了。我去看堂哥,他说他已出师,买了架牡丹牌缝纫机,正在家里偷偷接活做衣服。开始,上门的多是亲戚、熟人和朋友。后来,镇上的人听说他活做得好,收费比公家办的缝纫社要低得多,都愿意把衣料拿到他家来加工。现在,赚个生活费完全不成问题。
我在家吃了两年闲饭,到一九六八底,不得不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临走的前一天,堂哥和我睡在一张铺板上,谈了好长好长时间。他说:“看来,大势所趋,不下乡不行了。”我说,是的。不下乡就得下户口,注销粮油关系,那样就只能在镇上要饭了。真不该多读那几年书。堂哥摇摇头:“话不能这样讲,历朝历代,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你看三国时的孔明,隐姓埋名在深山里种地,刘备亲自三顾茅庐请他出山……”
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我泥巴倒是滚了一身又一身,可红心没炼成,根也没有扎稳,不到两年,就跳出农门,到离家乡很远的大城市参加了工作。至于堂哥的情况,我从家信中零零星星知道了一些。
他不到 十八岁就成家了,妻是貌美如花心心灵手巧的师妹---那个老裁缝的掌上明珠。此时,上面对个体经营的管理有所松动,堂哥趁机将缝纫店由地下转入半公开的境地。小两口人缘广,口碑好,起早贪黑,勤扒苦作,小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红火。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回老家探亲。堂哥听说我回来了,第二天就把我请到他家作客。他家在三叉路口盖了三层的楼房,门面一块“时尚服装店”的招牌格外显眼。整个一楼是制衣作坊,作坊里有十多个女工正脚踩缝纫机嗞嗞嗞地响。堂哥说,他只负责裁剪,其它的事全由妻管理。
餐厅和厨房设在二楼。我们上去时,堂嫂已将满桌的菜上得差不多了。打过招呼,寒喧过后,堂嫂说楼下叫她有急事,要堂哥和我慢慢喝,好好叙叙旧。
酒过三巡,堂哥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赶上现在的好光景,政府鼓励老百姓勤劳发家致富,沾好政策的光,他成了全镇第一批万元户,到县里披红戴花上电视,还受到县长亲自接见。说到此,他摸摸头,嘿嘿一笑:
“兄弟,不瞒你说,从县上回来,我还一直以为是在做梦。过去,我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镇长,镇长下面的那些财管所长、土管所长、教育组长什么的,在我们老百姓眼里都是有权有实惠的官。我这个人,胆子小,最怕的就是官。看到那些城管所的穿制服的人把街头巷尾卖小菜的赶得鸡飞狗上屋,我心里就发慌。如今,镇上的头头脑脑把我们做生意的人待如上宾,逢年过节请我们到镇政府座谈,征求方方面面的意见和建议。我说来说去就一句话:政府不该管的就放手,不要怕老百姓发财,再也不要把老百姓的手脚捆得死死的。该放开的要放开,让我们大大方方合法合理地赚钱,全镇的经济哪有不发展的道理?”
……
从堂哥家出来,小镇华灯初上,商场、酒楼、歌厅灯火辉煌。堂哥陪着我在街头漫步。他说:“兄弟,我今天酒喝多了,话也说得太多了,千万不要见怪。”
我说:“堂哥,就算你喝醉了,你也是酒醉心明,你说的句句都是实在话。从你身上,我才真正了解到家乡人民群众的最大变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