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我让座——以中年人之名义

文/早子

今天又起迟了，到公交站台的时候，那边已经围满了人，找个站的地方都不容易。这种场面我是经历过好多次了，记得有一次我站在一对小青年的身后，他们突然一齐转头看见了我，然后自觉地从两人中间让出一条道，用眼神示意我穿过，并且表现得彬彬有礼。我当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其实我当时只是想站在那，并没有要穿过去的意思。还有一次，我踉踉跄跄地挤进了人群里，终于可以站到站台的台阶上，而我的身后便是一排木椅。我只是稍稍地看了身后一眼，便被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注意到了，当她准备有所行动时，其实我已经转过脸去，然而她却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老爷爷，您坐吧。”她眼神里流露的殷切与童真，让我真不忍心拒绝。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坐了下去，脸上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可是我心里实在很不是滋味。我老了吗？我才四十多岁而已，儿子还没结婚，都已经有人喊我爷爷了。我的身体结实的很，虽然头发有一小片花白了，但是白的有特色呀；年纪大了，脸上有皱纹是难免的，但还没有明显的呈现出老态吧！类似的经历越多，我就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为此，我时常问我同事，我大概像多少岁的男人，同事的回答稍微给我点安慰，但是我却并不能忘记平日里被“善待”的场面。我甚至害怕再经历这样的“遭遇”，所以我尽量离人群远一点，或者尽量不站在道德观念很强的学生与儿童之间。

68路公交到了，我看着成堆的人朝车门涌，心里并不急。我想，车上已经是没有坐的位置了，就算现在第一个冲上去，仍然是得站着。所以我跟在人群的末尾，看着他们一个个地上车。有些事它要想缠着你，你就永远也摆脱不掉。正当我悠闲地立于原地注目着身前的人们时，我前面的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向后退了退，各自侧过身看着我。我立刻明白了，她们是要我先上车。我没有领她们的情，对她们说：“没关系，你们先上。”这两位女生很诧异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责怪我拒绝她们的好意，又似乎是为这样的结果感到震惊，大概她们以前也经常这样给一位老人让道，可是这一次她们失败了，不是因为她们没有做到位，而是因为她们面对的不是一位老人，而是一位中年人。她们失望地转过身去，没有再看我。

上了车后，我没有往里走，事实上，我也走不到里面，因为车上已经满是乘客了。这种场面仍然没什么稀罕的，我之所以每天早起，也是为了避免遭遇这样的拥挤。我的衣角突然感觉到一丝扯动，我低头看去，是一个可爱的小女生，正拉住我的衣沿，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我。“老爷爷，你坐吧。”她一边对我说着，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手没有离开过我的衣服，似乎是要强迫我坐在她的位置上。我又一次被叫起了爷爷，但是显然我没有以前那么敏感了，尤其面对如此可爱的小女孩，我体会更多的是一种柔情。然而，我终究是拒绝了女孩儿殷切的请求，把她送回了座位，并跟她说：“爷爷不坐，爷爷站着很舒服。”小女孩的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一种困惑，她的这种礼貌必然是学校以及家庭教育的结果，但是学校和家庭显然没有教过她遭到拒绝时应当怎样面对。坐在小女孩儿后面的女人一直对小女孩微笑着，小女孩也时常转过脸去看她，大概她是小女孩的母亲，可是她一直没有说话。

车经过了几个站台后，车上稍微空旷了些，我也能将就着往后面移动了，但仍然很勉强。我大概往后挪动了两个座位的距离，在我挪动的过程中，我没有朝车上坐着的任何人看，因为我知道无论对着谁看，只要那个人在青年以下，他就会自觉地站起身，把座位让给我。他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不说一句话，只是用眼神向我示意，而有些人则会跟我打招呼，尤其是他们对我的称呼，或者是老爷爷，或者是老伯，或者是大叔，都让我很厌烦。我站稳了之后，朝着窗外看去。就在我庆幸这一次能够完整地站完一次公交之行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大叔，您坐吧。”我知道我绝不能装作没听见，就算是要体现出一点礼数，我也应该作点回应。

“我站着就行，你坐吧。”

“还是您坐吧，别客气了。”

“我站着挺好，你坐回去吧。”

“您坐吧！您一大把年纪了，站这么久蛮不容易的。”

其实，我对称呼的敏感已经渐渐淡化了，就像那个小女孩叫我爷爷一样，我甚至都自称为爷爷了。然而，当每次有人直率地说出我一大把年纪时，我终于也无法再抵抗了。更可怕的是，如果我再纠缠下去，也许还会听到更加不爽的言辞。

作为一个将近五十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被误当成老年人一样尊敬着更悲哀了。自从在公交车上第一次被让座以来，我就时刻希望着有一天，我能够完整地站完一次公交之行；时刻希望着当我站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没有人会让座给我。我并不老，我还只是个中年人而已！

中年是一个很尴尬的年龄段，如果成长的速度比正常进化的速度快，很容易提前呈现出老年的容貌。不论在头发、容颜，还是在行动、说话，只要有一个方面出现了老态，那都将被整体地老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