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银瓶露井，彩策云窗，往事少年依约

 

我斜倚在酒坊天台的雕栏画栋上，吹一支翠绿玉箫，任杳杳青天上的白银月光尽情挥酒。素面朝天，承接下多少透骨的凉薄？胜雪的一袭白色衣裳是否记载着被岁月斑白的相思，渲染几世幽幽的愁绪。

 

今夕，温一壶陈年浊酒，展开一卷烟雨江南岸才子佳人的动人故事。我借几分醉酒的酣兴，于那些开满桃花的字体上轻轻捻起红尘所积淀的沧桑旧事，用平平仄仄的整齐韵律串起精挑细选的璀璨词藻。

 

书一阙情意缱绻的《烛影摇红》，毛笔的起起落落间摇醒风华绝代时淡烟疏影般的记忆。

 

犹记得当年三月，小城的门扉被和煦的春风吹开。我扬鞭策马，踏着青苔满布的石板古路哒哒而至，路过酒旗风幡，看遍风土人情，眸光停留在粉墙黛瓦的吊角楼上，一团团梨花如雪的树丛深处，是谁善舞的长袖忽隐忽现，是谁身上的百花胭脂香沁人心脾。

 

许我一场千红万紫的诗情邂逅，即便踏遍迢迢山路水道也执意去赴。

 

弹去衣襟袖口的丝丝风尘，缭乱的酒痕染满胸膛，是你让我的生活开始满城风雨，饮酒吟诗的日子里，你干涸了我所有所有的浓墨重彩。

 

你羞藏在烟波流转的蜿蜒画廊里，手折缀满晨露的梨花琼枝嫣然一笑。

 

一曲《春江花月夜》，珠圆玉润的曲调诉说着哪朝哪代，又讴歌了谁家深深院中紧锁的倾世玉颜，你在金碧辉煌的舞榭歌台上粉墨登场，水袖高抛，巧捻兰花指，把一段国粹唱得源远流长。

 

你说在草长莺飞的春天里约我一场红尘的浪漫，那么就算踏遍千山万水也会盛情去赴。

 

我提一坛女儿红，在落花满天的山冈上席地而坐，举杯对饮。昔日里所有的寂寞都化为浮花浪蕊，零落成泥。

 

前生，那个在花冢前暗自垂泪的人是你，那个在菊花台前轻拨箜篌的人是你；那个人蜡染在红楼故事的画屏里，那个人敲响我锈满铜绿的兽头门环；那个人于陌上的寒烟里巧笑倩兮，那个人是我今生的相约，美丽的劫数。

 

依稀少年事，与你在扰扰红尘的空谷中度过一段流连忘返的素年锦时。

 

贰。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我拾起搁置在路边的桐油伞，轻轻撑开紫红色的竹骨架。站在拂晓的天光里，昨夜的骤雨打落了墙根下花团锦簇的凤仙，一瓣瓣，一朵朵，跌落在汉玉台矶上，润湿了流年，错乱了心绪。你怜我茕茕子立，摇一叶乌篷船在珠玉抛洒的镜湖中。你说：“公子，坐船可否？”

 

我收起伞盖，提着膝前的青衫走下石阶。你渡我一里路，赠我三千情，书箧中的线装古籍写满了谁家的心事。莺歌燕舞的春天，环佩叮咚的弄堂，咣当咣当驶过的油壁车，轻柔的吴侬软语，多少故事的一往情深从这里缘起缘落。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我吟咏着前朝文人墨客的千古名词，从那些泛着芬芳馥郁的词风里畅想华美的人生蓝图。

 

江南，宛然一座绚丽的花园润色着我与你的江南一梦。这两个念出来齿颊留香的文字让多少痴男怨女勾起前尘往事。

 

纵横交错的水路是谁心底织就的绵绵相思，网住水墨古镇里的所有动人故事。

 

月明风清的子夜，你我端坐在雕花的红窗前，斟一壶美酒佳酿，仰看琼花碎蕊间漏下的如银月华，一泻千里，淌到世间最美的一双情人眼里。

 

鳞次栉比的古楼，粉墙黛瓦的糕铺，停泊在小桥下的画舫，微波荡漾的一池清水。

 

你和我走在江南街市的每个角落，看灯火辉煌中谁的笑靥里开满繁花。在这一座名曰春天的小城里，遗留下多少代风流人物的你侬我侬。我为你讲述一段缠绵悱恻的旧时风月，惹得你眼泪潸然，哭花红妆。

 

你换上一袭长袖舞衣，在水榭楼台上为我轻歌曼舞，浅吟低唱，我挑起古筝的丝弦，一曲《长相依》跟随着徐徐夏风漫天飞舞。

 

你挥舞流云素袖，轻轻的脚步跟随着每一个曲符翩跹出朵朵金莲，体态娉婷。

 

我要研出世界上最香的墨汁，为你勾勒绝世的容颜；我要架马带你走遍瑰丽的名山大川；我还要引用刻翠裁红的文辞为你书写一篇经典的《美人赋》，妙笔写佳句，尽显你倾城的容颜，绝代的风姿。

 

细雨纷飞的季节，我和你撑伞并肩站在开满樱花的古渡口，用吴侬方言在耳畔轻声喃呢，说一段旖旎的山盟海誓，讲述那些远去年代里发生的金戈铁马和儿女情长。

 

夜晚，清风和彩云捧来一轮金黄明月。十里长街被万家灯火点亮，我提一盏大红灯笼，与你闲庭信步在市井的商肆间。买千万只荷花灯，放在脉脉流淌的静水中，双手合十，为你许下平安心语。在檐牙高啄的亭楼上一边对弈一边闲谈，窃窃私语，好不惬意。

 

租一架扁舟，划过宛如新月的石拱桥，千顷出水芙蓉在碧色连波里摇曳生姿。你摘取三百首唐宋诗词里的旷古绝句，联诗作对，尽显横溢才华。

 

我也会环住你的蛮腰，用我温润的红唇锁住你此生的灵魂。今生，你只属于我。

 

叁。街前酒薄醉易醒，满眼春愁消不得。

 

长夜的天空划破出忧伤的裂口，倾盆大雨如注。正襟危坐在琐窗的挂帘前，如此良辰美景于我只是寂寞空庭。

 

我蛰伏在昔年誊写的诗词歌赋中缅怀你，银烛摇曳成飘忽不定的愁云，手指捻着泛黄的页脚却迟迟不肯翻卷，那些爱痕萦绕在眼瞳前，缭乱如烟。

 

你在人山人海里走失，自此于我的江湖中销声匿迹。长夜青灯如豆，遗下多少相思软语供我辗转反侧。

 

一笔一叹息，一念一枉然，我驾驭世间所有的词牌也难以书罢对你的不了余情。走过绯红阵阵的满庭芳，飘过杨柳岸边的晓风和残月，执一支柔软的宫墙柳，眼泪浸湿了多少件青衫长袖。

 

或许前生我是你手腕上系着的一颗沧海明珠，才惹得前尘未了，痴缠纠葛。也或许我是你砚台中的一滴墨，注定今生为你倾尽尘世所有的华丽辞藻。门外路人的马儿嘚嘚，踩过落花的惆怅，惊扰了我眼底蓄满的三千泪珠。

 

躺在床前的月华里，轻轻叩响锈迹斑斑的心扉，采撷语焉不详的文字串起曾经与今时。

 

夜半三更，我借酒浇愁，冷落了桌案上尚未启封的一纸情书，娟秀的笔峰画成了伤心的轨迹，把酒言愁，深深浅浅地醉宿在风尘中的满楼柔情里。

 

拭一把风月之泪，青衫衣袖早已浸渍成湘妃竹上的点点与斑斑。

 

是不是前世的种种因果才致使今夕的百般纠结，梦里你的身影如此清晰，梦醒却是人去楼空相隔远。

 

还记得三月的江南吗？你于那个地方约我一场红尘的浪漫，而今才晓得当时美好易逝，岁月匆匆。

 

风雨打湿了锦官城内的遍地红花，你的轮廓为雾霭所湮没，你我的流年都如风卷残云，幻化成天边的雨，随风左右。

 

我醉倒在软红千丈的亭台水榭里，踏着寻梦的脚步，一路蜿蜒在石子甬上，偷听谁在春风里低吟浅唱的绵长情歌。

 

那满天飘飞的音符中可否有一支为我而吟？又是谁将前人古卷中的传奇女子吹落下来，绣纹广袖掩唇而笑的刹那，带我在小雨霏霏的季节里故地重游风花雪月。漫过酒坊商铺，飞渡京华高阁，被多少评书唱曲的伶人讲述得芳香流溢。

 

在四野阒然的夜晚里，是梦是醒？你着大红霞帔，伴着锣鼓铿锵的节奏，踩着礼花鞭炮遗留下来的满地残屑袅娜入梦。

 

今夜，你正如江南三月桃枝上一串跃动的深红，我驾驭错彩缮金的文辞，为你铺陈一首动人的情诗，写在一方粉红色的丝帕上，让这些深情字迹化为颗颗珠玑，在时光的辗转下永恒璀璨。

 

下个尘世，我仍要与你相会在江南三月，畅谈古今浪漫，一梦千年。

 

点亮一盏残灯，挥袖而坐，剪一寸摇曳的烛影，手捧前朝典藉默默诵读。

 

天外寂寞的笙歌已凉，无可奈何锁住我的笔尖，昨宵的一帘幽梦，浓浓地打湿了一页词章。冷月如烟，满目的残墨沾染了回忆城的泪水，情根泛滥成灾，像解不开的九连环，一声洞箫，哀怨着谁放不下的倾国朱颜。

 

沿着唐诗宋词的平平仄仄，在起承转合里寻得江南少女的媚颜几许，娇羞默默，巧笑嫣然，撑一柄花褶油伞漫步于水畔古镇的小巷里，哼起悠远而又绵长的南方小调。

 

秋季的风声过耳，传来几声鸿雁的哀鸣，梨木方桌上一封尚未写罢的双鱼锦书落上无数片时间的残骸，一笔一划间藏有万种思量，千般痴念。

 

下个轮回，你将是唐时云鬓高挽的宫女，与我在火树银花的上元灯节时擦肩巧遇。月色斜下了西厢，你和我的故事情节终将落幕，像桃花被春天的醺风陶醉飘零。

 

一段鸳鸯盟，谁人能解，朝朝与暮暮隐现着多少思念的理由，执笔填新词，却江郎才逝，语尽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