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山度若飞

二、山沟里过年(上)
二大爷话很少,只问了一句“什么时辰来的?”,上前牵了一下俺的手“咱回家吧!”,瞅着头前走的二大爷,背已微弓下来,还不到五十岁,就很老相,山里人日子过得紧巴、平淡,人被生活磨得麻木了,特别是二大爷“跑腿子”一个,地里农活干不动了,队里为了照顾,把给生产队喂牲口的好活派给了他,一天到晚记十个二等工分,当时一个二等工分,折合两分钱,就是这点钱,还只有等到年底年景好的时候,才能拿到手。
二大爷的“家”,其实就是一个不太长,铺着一领旧高粱席子的土炕,是和别人家共有两间草房,对面炕住着另外一家三口人,多说两米宽的里屋地,中间用不太严实的木头板子隔开,晚上睡觉时,两面说话喘气,打嗝放屁,听得一清二楚。至于二大爷全部家当,说起来让人心酸,木头桌子上放个泥盆,里面几个盘子碗筷,房檩子上用铁丝子吊着个黑旧小柳条筐,放着户口本、记工分册和铁钉子,绳头子等破烂东西,还有积攒起来的一毛两毛纸币和一些钢蹦,趁二大爷不在家时,俺偷偷数过,一共不到五块钱。外屋地还有做饭用的一口黑糊糊大铁锅、仓房里有口装着煎饼冻豆腐等吃货的大泥缸,院子里一头百十斤重的猪,这就是俺二大爷的家。
盖着从对面炕那家借的一条打了许多补丁的薄被,俺在二大爷家住了下来,为了节省一点煤油,这里几乎家家都是天黑不久都吹灯睡觉,除了偶尔几声狗吠,屯子里晚上静得厉害,也常有午夜狗叫成一片的时候,等天亮后,立马就有人互相告诉,昨晚上屯东头或屯西头进来狼了,让狗给咬跑了。
二大爷的活实际上挺辛苦,需要每天半夜爬起来,去给牲口添料,有十几匹马必须喂夜草,关东山冬天半夜,寒冷得让“小鬼呲牙”,等一个多时辰二大爷回来时,俺看到他头发、眉毛胡子甚至棉衣后背上都是嘴里哈气后冻结的白霜,俺最担心的还是他五更半夜摸黑往返牲口棚的路上,可千万保佑别碰到狼。
来龙泉镇没几天,就赶上过小年啦,这里的风俗是小年这天,家家杀年猪,送灶王爷,整个过大年时吃剩下来的猪肉在冻起来,离离啦啦能吃到快五月节,二大爷家里也来了好几个胶东老乡,帮助杀猪。我来了以后才知道,二大爷虽是咕噜棒子一个人,但是那些胶东老乡经常不断地来送米面、送吃的,听说二大爷有时一两个月不在家吃一顿饭,东家叫去吃一顿、西家打发孩子来拽去吃一顿,家家都是那么热情,我来后,只要跟着二大爷到各家串门,甚至自己到谁家去玩耍,赶上吃饭硬往炕上捞,你不吃也不行,真是热情;没赶上吃饭,你想走?那也不中,非得让你等吃完饭再走。知道二大爷的亲侄子来了,担心他到各家吃饭不方便,有两个老乡干脆连来两天,烟熏火燎地给俺二大爷烙了九十多斤大煎饼,装了满满一大缸,三个月也吃不完。过了两天,又来了几个老乡,又泡黄豆,又拉磨,帮助二大爷做了两大盆豆腐,告诉吃不完,冻起来,慢慢吃。
龙泉镇的过年,算是让俺开眼界了,当时在城里过年,居民凭肉票给不多点肉,平日里几乎更是一点荤腥都看不到,可是在这里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俺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也得跟着大人一样,端起粗瓷大碗,敞开衣怀,挺豪爽的咕咚咕咚往下喝,呛得眼泪直淌,要说那种酒,可能现在谁也没有喝过,当时市面根本买不到粮食酒,生产队想法设法在县酒厂偷偷弄出点高粱酒,一家分个两三斤,不够一顿喝的,没办法,一些胶东老乡就想法弄些医用酒精兑上水当酒喝,有两回拉我一起喝过用白色“酒精粉”兑出来的“酒”,味道辣得直冲脑门。
二大爷家的一口整猪除了猪头割下来留到二月二吃,又割下来两条肉留着三十晚上包饺子外,其它都剁成大块扔到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烀,整个锅里一百二三十斤肉,烀的稀烂,谁来都随便吃,年前年后就在锅里敞开放着,根本不往盆里盛,锅里放了一个大铁钩子,你看中那一块,用钩子钩上来,放到菜板上啪啪一剁,拌上蒜酱,你就是吃上半锅也没有人管。俺到别人家一看,基本也都是这种情况,这里的民风就是这样,粗犷、豪爽。这里几乎家家门都不上锁,大概也没有准备锁头的,如果家里没人,谁去了,吃啥喝啥自己拿,反正除了俺是城里来的,其他都是胶东各州府的老乡。
实际上一进腊月,各家就开始忙活上年嚼咕啦,家家做饭的外屋地都是热气腾腾,冷丁进去个人连面目都看不清,摊煎饼、烙黏火烧,做豆腐,还有一砣砣的冻野猪肉、狍子肉。山里各种野兽太多了,有个胶东老乡家养的大黄狗,五六天的功夫,就从山上给拖回来了两只挺大的狍子回来,都是咬住了脖子,硬拖回来的,至于野兔子、山野鸡,守家门口随时能看到。除了忙活自家的活,老乡们相互串门走动,帮助拉碾子、推磨,那股热乎劲,没说的!
临近年根,家家都盼着生产队能把一年挣的工分发下现金,据说卖出的公粮,粮库还没结算出钱,还得等到正月以后。后来生产队放出话来,每家先发八块钱买过年用的,从生产队在屯子东头建的伐木场收入上提取钱,等来等去,又听说伐木场挣得钱,让一个木把子(工头),给拿跑了,最后实在没办法了,生产队对外谎称牛掉冰窟窿里摔断了腿,偷偷杀了两头耕牛卖肉,大年三十那天,家家都挺高兴地领到了四块钱。
有钱没钱,关东黑土地上那些辛苦一年了的淳朴山东人照样高高兴兴过年,龙泉镇笼罩在一片浓郁的年味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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