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七的江湖 

勒内，也就是萨德侯爵夫人，无疑是光亮的所在，她走到哪里，她坚定的信念和不卑不亢就在那里。100页不到的剧本，随处都是可以摘抄的思想火花，在阅读它的同时，我一直想到严歌苓的《一个女人的史诗》，在严歌苓的笔下，坚持几十年的女人最后赢得了丈夫的心，获得了世俗的圆满，在《萨德侯爵夫人》中，坚守十八年以后，丈夫萨德登门求见，勒内吩咐女仆：让他回去吧。就这么对他说：侯爵夫人绝不会见你。

戏剧到这里嘎然而止。

勒内的母亲实在不能理解女儿在18年中为丈夫萨德甘心付出一切，为何最后萨德出狱以后反而不见并要遁入修道院修行？“这正是最关键的一招，就像造酒工人向葡萄桶上重重踹上一脚。”

勒内接话道：“是的，这正是造酒工匠踩碎桶里葡萄的最厉害的一脚。过去一方面是一心想舍弃尘世，同时又一心想同他见面，要见就见吧，见了又下决心下一次才是最后一次，接着这想法又动摇了……就像河川支流的河床，河水每次漫过来，河床就不知不觉加固了一次。”

第一幕：勒内一直以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做过的事情是很多女人都做过的，一心一意保护声名狼藉，和妓女胡搞的丈夫，为他的自由奔走，帮助他越狱，违抗母亲不愿意离婚，只相信丈夫萨德唯一爱的是自己。撑着一切压力相信丈夫萨德生而为人的唯一性，圣洁性。并坚定认为萨德是一首无主题音乐，“我誓为这首音乐保守贞节。这同一个主题，可以听到温柔，有时又能听到鲜血和着鞭子的高鸣。他绝不会对我响起鞭声。我不知道这种关怀对于我是尊敬还是侮辱。不过这件事使我切实感到，女人的贞淑不是对丈夫亲切言行的报答，而应该同丈夫的本质直接连成一体。被蛀蚀的船只和蛀虫，共同分担着大海的本质。”

瞧，这个一心愿意承担，自以为能感化浪子的女人随处可见。不同的是，她把这种“自我牺牲”做到了极致，她坚持了18年，这成就了她的史诗和传奇。而我们大多数人早就放弃了。杨过也只等了小龙女16年，他只给了自己这个时间刻度，等的人没到，迫不及待跳崖了。

勒内的18年，坚贞与日递增，在和自己心灵对话的同时，她蜕变成为更接近灵魂真相的女子，她朝母亲大喊：女人从来都不会被男人欺骗。是的，这也是我一贯的观点，女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清楚知道男人，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勒内把幸福定义为泥土中的金沙，哪怕在地狱底下，也会发出光彩。巨大的隐忍和付出，让她更加坚信凭借女人的双手和耐力，也能变成一朵玫瑰花。

勒内坚持着这样的梦想，虽然在她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爱着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萨德瞒着所有人，独自考虑犯罪的计划，萨德成为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不寄希望于这种毫无前途的恋爱，他不是为了寻求爱情，只是为转移自己坚定不移的理想在悄悄寻找场所和时间。”即便如此，勒内自己再次给出了更为肯定的回答：“我同他之间的关系是人力所无法斩断的。那份感情比被他拥抱、跟他接吻时要强烈得多。我会不断地写信，抓住一切机会同他见面。我们彼此都十分明白，对于深陷囹圄的他来说，全世界只有我是他的依靠。”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怎么忍心指责勒内傻呢？说勒内傻的人是心灵蒙昧，更为愚钝的人。没独自攀爬过孤独高峰的人，所有关于寂寞的形容词说起来都那么可笑。我再次挽起勒内的胳膊，看如同你我的她如何走下去。

但是，勒内的母亲不得不管，她打断了女儿这种近乎天真献祭的疯狂，指责勒内甘于堕落、下流无耻。勒内就在代表世俗的母亲眼前站起来，说出本书中被引用得最多的关于人性善恶交替共存的言论：“父亲和你是一对更加相信姻缘天定的夫妻，而不是爱情。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

像《雷雨》的戏剧结构，第二幕的争吵在这个最高潮的地方打住了。

接下来，我们回到了开头的一幕，18年过去了，勒内垂垂老矣，她一直提着饭盒，装着各种菜肴，去牢里探视丈夫萨德，一次又一次，不辞辛劳。世俗的母亲终于承认女儿有着一片真心。她们围坐一起回忆过去，勒内把记忆包在她称之为琥珀的东西里，视若珍宝。坦承这一生曾经面对的正是人世最深最深的深渊，是那最稳定的一丝不动的一潭死水。她总结这样的际遇：“在这个世界上，当你碰到自己最不希望的东西的时候，其实你不知道，那正是你所最希望的东西。只有这个，才具有回忆的价值。只有这个才能够封闭于琥珀之中。只有这个，才能变成回忆的果核，千百次的反复咀嚼，回味无穷。”我们遇到人，我们遇到事，都不是过错，是我们内心真正渴望遇到的。庆幸在年轻的时候，勒内就告诉了我们这样的道理，一切相遇变成理所当然。

勒内在这里承认了自己的徒劳，所有人的徒劳，那一桩桩的苦难，都以徒劳而告终。她只能把余生交付修道院，将这件事向神仔细问个明白……

全剧在勒内不妥协不愿意见丈夫萨德后结束了，这才成就了一个女人真正的史诗和传奇。三岛这部最好的作品并不是一部心灵鸡汤，他没有指引任何人该怎么做，该怎么面对，传奇学不了，经典复制不了。他只是心平气和告诉我们，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从早到晚，从生到死，你面对的，就是一堵纹丝不动的围墙。仔细看去，上面布满黑色的血迹，还有眼泪一般的雨痕。这是一堵岿然不动的墙壁。这就是命运。而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在试图解决如何推翻这堵墙。只有勒内，我们心灵纯洁，有至纯灵魂的萨德侯爵夫人给了最自由的合乎心性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