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夏•海史密斯《天才雷普利》书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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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七项提名影片《天才雷普利》原著小说
作者海史密斯位列美国《时代周刊》所选50位最伟大犯罪小说作家之首

雷普利作品系列
《天才雷普利》,《雷普利的游戏》,《跟踪雷普利》,
《水魅雷普利》,《地下雷普利》
作者:【美】帕特里夏•海史密斯
译者:傅玉安等
出版时间:2012-10-1
开本:32开
装帧:平装
估计定价:160(全集,单册定价32)
1
汤姆回头瞥见那名男子步离“碧庐”,正朝同一个方向走来。汤姆加快了脚步。这名男子八成是在跟踪他。汤姆五分钟前即注意到他在邻桌紧盯着自己,一副不能十分确定却也几近笃定的模样。那确信的表情让汤姆不由得匆忙灌完饮料、付钱走人。
汤姆顺势向前拐过街角,快步穿越第五大道。“拉奥”就在眼前。他该冒险走进店里再喝一杯,碰碰运气了事吗?还是应该一鼓作气直奔公园大道,钻进几条暗巷来摆脱他?他走进了“拉奥”。
他缓缓走向吧台前一处空位,习惯性地四下瞧瞧是否有亲朋好友在场。然后他瞧见了一个他认识、却老是忘记姓名的红发大汉,正与一名金发女子坐在一块儿。红发男子招了招手,汤姆无力地伸手回了礼。他一脚跨坐在凳子上,一副有意挑衅却又气定神闲的样子面对门口。
“请给我金汤尼。”他对酒保说。
他们会派这种人来跟踪他吗?会,不会,会吗?他看起来完全不像警察或私家侦探。他看起来像个 生意人,像个父执辈,穿着讲究,修养良好,鬓边几许银丝,态度透着半信半疑。是不是针对这类型的案子他们就会派出这种人来,或许一开始先在酒吧内和你搭 讪,然后突然啪的一声!——一手拍着你的肩膀,一手亮出警徽说,汤姆·雷普利,你被逮捕了。汤姆盯着门口。
他来了。这名男子四下张望,瞧见了汤姆后便立即移开视线。他脱下草帽,在吧台弯角处找了个位子坐下。
天啊,他想干吗?他铁定不是皮条客,汤姆左思右想依然如此认为,但此刻他可怜的脑袋只能绞出这么个字眼,仿佛这个字眼能保护他似的,因为他宁愿这个男人是个皮条客而非条子。应付皮条客,他只要说“不了,谢谢”,然后微笑着一走了之。汤姆转身坐正,双手抱胸。
汤姆看见那名男子对酒保做出稍后再服务的手势,然后沿着吧台朝他走来。终于来了!汤姆紧盯着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最多关个十年,汤姆心想,也许十五年,但表现良好的话——正思及此,男子开口说话了,汤姆有种悔不当初、痛苦绝望的沮丧。
“抱歉,你是汤姆·雷普利吗?”
“是的。”
“我是赫伯特·格林利夫。理察德·格林利夫的父亲。”就算他用枪抵着汤姆,也比不上他脸上的表情更令汤姆百思不解。那是张友善、笑容可掬又充满希望的脸孔。“你是理察德的朋友,不是吗?”
他脑海里闪过了一抹朦胧的印象。迪基·格林利夫迪基是理察德的昵称。,一个金发高个儿。汤姆记得他颇有不少钱。“哦,迪基·格林利夫。是的。”
“至少,你总认识查尔斯与玛塔·史立佛吧?就是他们向我提起你,说你可能——噢,我们找张桌子坐下来好吗?”
“好。”汤姆愉悦地说着,随手端起了他的饮料。他随着这名男子走向室内后方的一张空桌子。暂时解脱了,他想,自由了!没人要逮捕他。这可是另一回事。不论是何事,反正不是重大盗窃或篡改邮件那类的事。也许理察德碰到什么麻烦了;或许格林利夫先生需要什么帮助或建议。应付格林利夫先生这类型的父亲,汤姆自有分寸。
“我之前不大确定你是汤姆·雷普利。”格林利夫先生说。“我想我只见过你一次,你是不是曾和理察德来过寒舍一次?”
“我想是吧。”
“史立佛夫妇也向我叙述了你的样子。我们一直在找你,因为史氏伉俪希望我们能到他家小聚一番。有人告诉他们说你偶尔会去碧庐坐坐。今晚是我头一次出来找你,所以我想我还蛮幸运的。”他笑着说。“上个礼拜我写了封信给你,不过你也许没收到。”
“是的,我没收到。”马克没有把信转寄过来,汤姆想,该死的家伙!也许朵蒂姑妈寄了支票来呢。“我大概一个礼拜前搬了家。”汤姆补了一句。
“哦,原来如此。我信上也没提些什么。只是说我想与你见个面,聊一聊。史氏夫妻好像认为你和理察德很熟。”
“我记得他,没错。”
“可是你现在没和他通信了?”他一脸失望。
“没有。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他已经在欧洲待了两年了。史立佛夫妇对你评价很高,认为要是你写信给理察德的话,或许对他会有些影响。我希望他回来,他在这里有些责任要扛——但他对我和他母亲说的话完全充耳不闻。”
汤姆满腹疑惑。“史立佛夫妇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显然他们是夸大了些——说你和理察德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猜他们自以为你和理察德一直有书信往来。你瞧,我对理察德的朋友所知甚少——”他瞄了一眼汤姆的玻璃杯,好像想请他喝一杯是最起码的礼貌,但汤姆的杯子几乎是满的。
汤姆记起曾和迪基·格林利夫一起参加过史立佛家举办的鸡尾酒会。也许格林利夫一家人较自己对 史立佛家来得熟,所以会有这些曲折。他这一辈子和史立佛一家人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四次,而上一次见面,汤姆想,是他帮查理·史立佛结算所得税的那个夜晚。 查理是个电视导播,每年都要被自己的收入给整得焦头烂额。他不但帮查理理清他的税目,还把应缴税款弄得较查理实际应缴的金额低,而且是完美合法的节税并非 逃漏税,查理因此认为他是个天才。也许这就是查理向格林利夫先生推荐他的原因。根据那晚的表现,查理可能对格林利夫先生说,他很聪明,头脑清晰、诚正不阿,而且十分热心。但这些与事实颇有些出入。
“不知道你是否认识其他和理察德走得近、而且能对他有些影响的人?”格林利夫先生可怜兮兮地问。
巴迪·兰肯诺,汤姆心想,但他可不想拿这种事来烦巴迪。“恐怕不认识。”汤姆摇头说。“理察德为什么不回来呢?”
“他说他比较喜欢住在那儿。可是他母亲现在身体很差……嗯,这是我自己的家庭问题,很抱歉, 拿这些事来烦你。”他一手掠过梳得整齐的稀疏白发,看起来很心烦。“他说他在画画。那倒是无妨,可是他不是当画家的料。不过,他在船体设计方面很有天份, 要是他肯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就好了。”他抬头对招呼他的服务生说道:“请给我的威士忌加苏打水,帝王牌的。要不要也来一杯?”
“不了,谢谢。”汤姆说。
格林利夫先生一脸歉意地看着汤姆。“你是理察德的朋友当中,头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其他人都摆出一副觉得我想干涉理察德的态度。”
汤姆相当了解这点。“我很希望我能帮得上忙。”他客气地说。他现在想起来了,迪基的金钱支援来自一家造船公司,小型帆船公司。显然他父亲要他回来接管公司。汤姆对格林利夫先生笑了笑,一种不带任何意义的笑,随后喝干了饮料。汤姆沿着椅缘坐,准备离开,但对面那人脸上透着明显的失望。“他待在欧洲的哪儿?”汤姆问道,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在哪里。
“一个叫蒙吉贝罗的城镇,在那不勒斯南部。那儿连个图书馆也没有,他告诉我的。他在那里买了栋房子,不是画画就是驾帆船来打发时间。理察德自己有份收入——不是什么大钱,但显然够他在意大利生活。嗯,人各有所好,不过我肯定那地方没什么吸引人的东西。”格林利夫先生笑得凛然。“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雷普利先生?”服务生端着他的威士忌加苏打水过来时,他这么问。
汤姆想离开,可是他又十分不愿意留下这个人独坐面对刚端来的饮料。
“谢谢,我想我可以喝一杯。”他说着,将杯子递给服务生。
“查理·史立佛告诉我说你从事保险业。”格林利夫先生愉悦地说。
“那是前一阵子的事了。我……”他不想说他以前在税务局工作,时机不对。“我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的会计部门工作。”
“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格林利夫直盯着他,眼神哀怜、渴望。他能说什么呢?汤姆后悔接受了他请的饮料。
“对了,迪基现在多大岁数?”汤姆问。
“二十五。”
我也是,汤姆想,迪基八成在那里享受人生。有一份收入、一栋房子、一艘船,他为什么要回来呢?迪基的面容愈来愈清晰了: 嘴巴总是笑得很开,一头鬈曲的金发,一张四处逢源的脸庞。迪基是个幸运儿。反观自己,二十五 岁这把年纪在做些什么呢?一周接一周地混日子,没有银行户头,生平头一遭在躲警察。他颇有数学天份,为什么就没随随便便什么人花钱请他发挥这项长处?汤姆 发觉他全身肌肉紧绷,手中的火柴盒让他压扁了大半边,差一点全压平了。真烦,真他妈的烦死了,烦!烦!烦!他想回到吧台那儿,一个人。
汤姆啜了一口饮料。“如果您给我地址的话,我十分乐意写封信给迪基。”他说得很快,“我想他 还记得我。我记得我们有个周末在长岛一起参加一个聚会。迪基和我出去捡淡菜给大家当早餐。”汤姆笑着,“结果有一两个人吃了觉得很不舒服,那聚会办得也不 是十分成功。不过我还记得迪基那个周末提过,他准备去欧洲。他一定是离开——”
“我想起来了!”格林利夫先生说。“那是理察德还在这儿的最后一个周末。我想他跟我说过淡菜的事。”他笑得相当大声。
“我也去过府上好几次。”汤姆继续说,愈说愈带劲儿。“迪基让我看了好几艘放在他房间桌上的模型船。”
“那些只是他孩提时期的作品!”格林利夫先生整个人亮了起来,“他有没有拿他的结构模型给你看?或是他的绘画作品?”
迪基没拿给他看,但是汤姆开心地说:“有啊!他当然秀给我看过。是些钢笔画,其中有些真是令 人叹为观止。”汤姆从来没看过这些画,但是他现在看得见,那些画像西洋棋盘,一点一线都设计得工工整整,他可以看见迪基正在微笑,手中抱着这些画秀给他 看。他其实还可以再继续胡诌个几分钟来取悦格林利夫先生,但他节制了一下。
“没错,理察德在线条方面有天赋。”格林利夫先生得意地说。
“我想也是。”汤姆赞同。他又要开始觉得无聊了。汤姆很熟悉这样的情绪波动。他偶尔在聚会上 会有这种感觉,不过通常还是发生在他和一开始就不愿与其共餐的人共进晚餐的时候,那时夜晚便会愈来愈难熬。现下,如果必要的话他还能狂热地、彬彬有礼地再 待上一小时,只要心中某些会让他夺门而逃的东西不爆发出来。“很遗憾我现在不是那么有空,要不然我会很乐意去那里,看看自己能不能说动理察德。也许我可以 稍微影响他。”他这么说,只是为了顺应格林利夫先生的心思。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不知道你是否计划到欧洲走一趟?”
“没有,我没这个打算。”
“理察德向来很听朋友的话。如果你或是其他和你一样认识他的人能请个假的话,我可以送他们到欧洲去和他谈一谈。无论如何,我认为这么做总是比我自己过去还有效。我想你大概无法跟现在的公司请假吧?”
汤姆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他装出正在考虑的样子。这是个机会,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思量,体内便有某种直觉这么认为。目前职位: 空缺。反正他不久也得出城去,他想离开纽约。“我可以。”他小心翼翼地说,脸上依然是那副沉思状,仿佛他正在考量千千万万个阻止他的小理由。
“如果你确定要去,我非常乐意负担你的旅费,这是应该的。你真的认为你可以挪出时间吗?那么,今年秋天怎么样?”
现在已是九月中。汤姆盯着格林利夫先生小指上那纹饰几已磨平的金玺戒。“我想可以。我很乐意再见到理察德——尤其是您认为我可能有些帮助的话。”
“我的确这么认为!我想他会听你的话。虽然你和他并不是很熟,如果你向他强调你为什么认为他应该回家来,他会明白你别无他图。”格林利夫先生靠着椅背,以赞许的眼光看着汤姆。“奇怪的是,吉姆·柏克和他太太——吉姆是我的合伙人——他们去年搭乘邮轮时曾经过蒙吉贝罗,理察德当时答应说一到冬天就会回来,去年冬天。吉姆已经放弃了,有哪个二十五岁的男孩子会听一个六十多岁老头儿的话?我们这些人都办不到的事,你应该可以办成!”
“希望如此。”汤姆谦虚地说。
“要不要再来一杯?再来一杯上好的白兰地好吗?”
2
汤姆启程回家时,已过午夜。格林利夫先生本来要叫计程车顺道送他一程,但汤姆可不想让他看见 自己的住处——第二、第三大道之间一栋又脏又破的褐石建筑物,屋外还悬挂了“有房出租”的招牌。两个半星期以来,汤姆都跟鲍伯·狄兰西住在一起,他根本不 大认识鲍伯,但鲍伯却是汤姆在纽约的旧雨新知中唯一愿意在他无处可去时收留他的人。汤姆从来不请他的朋友到鲍伯家去,更没有告诉别人他的住处。鲍伯那儿最 大的好处就是,他可以收到寄给自己的化名“乔治·麦凯平”的信件,而且被人盘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得忍受走廊尽头那无法上锁且臭气熏天的厕所和脏乱的 单人房,那里头像是遭成千个人随手留下各种千奇百怪的垃圾,却从未见人动手清理过,还有成堆的《时尚》与《哈泼时尚》杂志散落各处,俗气的毛玻璃大碗则东 放西摆,碗里装满了线圈、铅笔、烟蒂和腐烂的水果!鲍伯以前是个替商店和百货公司工作的自由橱窗设计师,但目前他只是偶尔替第三大道的古董店做些案子,而 有些古董店就给他这些毛玻璃大碗充当酬劳。汤姆相当震惊这地方居然如此污秽不堪,震惊自己竟然认识这样过日子的人,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在这儿长住。现在格林利夫先生出现了,人生总是有转机。这是汤姆的生活哲学。
正准备登上褐石阶梯时,汤姆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除了一名老妇人带狗出来透透气,以及一个老人从第三大道街角摇摇晃晃地走来之外,什么也没有。若说有哪一种感觉令他生厌,那么就是遭人跟踪,遭任何人跟踪。而最近他老是有这种感觉。他跑上了楼梯。
现在他十分介意房间污秽不堪了,他走进房间时这么想。只要他一拿到护照,就要启航前往欧洲,说不定搭的是头等舱,按个铃服务生就送东西来!着盛装享用晚餐,漫步在大餐厅里,坐在桌旁像个绅士般与人谈天!他今晚得好好为自己庆贺一番,他想。他表现得恰到好处,格林利夫先生绝对想不到他设计骗取了这趟欧洲之行,正好相反,格林利夫先生认为汤姆绝不会让自己失望,认为他会尽力帮助迪基。格林利夫先生本身是个相当正直的人,因此认定世上其他人也一样正直。汤姆几乎忘了世上还有这种人存在。
他慢慢地脱下夹克、解开领带,看着自己的每个动作,仿佛正看着其他人的举动似的。他惊见此刻 自己的站姿居然如此挺拔,面容也十分不同。这是他这辈子少数几次对自己满意。他一手伸进鲍伯那塞得满满的衣橱,用力将衣架拨向两旁以挪出空间放他的外套。 随后他走进浴室。老锈的莲蓬头送出一道水柱喷向浴帘,另有一道则到处乱喷,他几乎接不到水来淋湿自己,但这总比坐在脏兮兮的浴缸内好多了。
隔天早晨他醒来时,不见鲍伯的人影,汤姆瞥了一眼他的床,知道他没回来过。汤姆跳下床,走向 两段式火炉,将咖啡放上去煮。鲍伯今早不在家正好。他不想将这趟欧洲之行告诉鲍伯。那个卑鄙的无赖只会认为这是趟免费之旅而已,艾德·马丁大概也是,还有 柏特·维瑟以及他认识的那些杂碎都会是这种态度。他不会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而且也不让任何人替他饯行。汤姆吹起了口哨,他今晚受邀至格林利夫先生位于公园大道的寓所用餐。
十五分钟后,他冲过澡,刮了胡子,穿上他认为拍起护照相片会很好看的西装,配上条纹领带;然 后去端了一杯黑咖啡,在房间踱来踱去,等着收早上送来的信件。收信之后,他要去无线电城处理护照相关事宜。下午该做些什么呢?去看些美术展,以备今晚和格 林利夫伉俪聊聊这些展览?还是研究研究柏克—格林利夫船舶公司,好让格林利夫先生知道他对他的工作有兴趣?
信件落在地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从窗口传来,汤姆下楼去。他等邮差走到楼梯最底层并消失踪影后, 才去取邮差塞进信箱边缘那封收信人为乔治·麦凯平的信件。汤姆将信拆开,取出一张面额一百一十九元五角四分的支票,兑领人是税务局税收员。艾迪丝·苏波拉 夫老太太真上道!付钱付得干脆,连通电话也没打。这是个好兆头。他回到楼上,撕碎苏波拉夫太太的信封后丢进垃圾袋内。
他将支票装进他摆在衣橱内一件夹克内袋中的牛皮信封里。他心算了一下,这张支票让他的累积总 额达到一千八百六十三元一角四分。可惜他无法兑现。就怕某些白痴尚未汇钱进去,或是将兑领人写成了乔治·麦凯平,但截至目前为止,还没人这么蠢。汤姆有一 张他在某处找到的银行通讯员识别证,证上的旧日期他可以更改,但是他害怕兑现支票后抽不了身,即使利用伪造的授权信也没用。所以数目的累积其实不过是个笑 话,真的,好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笑。他谁的钱也没拿。在他去欧洲前,他想,他会毁了这些支票。
名单上还有七个可能的下手对象。他该不该在出航前这十天内再找个人下手呢?昨晚见过格林利夫先生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想过,如果苏波拉夫太太和卡洛斯·塞维亚付了钱,他便洗手不干。塞维亚尚未付钱——他需要通过电话好好吓吓他,汤姆想——可是苏波拉夫太太实在太好对付了,诱使他想再下手一次。
汤姆从衣橱内的公事包中取出一个淡紫色的文具盒,盒里有几张信纸,信纸下放了一叠他数周前在 税务局任仓管时所拿的各种不同形式的表格。最下方是那张冤大头名单——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都是些住在布朗克斯或布鲁克林区,懒得亲自到纽约税务局办 公大楼跑一趟的人,都是些没有事先扣缴税额、年收入在七千至一万二千美元间的艺术家、作家和自由职业者。汤姆认为,这般收入的人士,很少需要聘请专业的记 账人员来帮他们计算所得税,但他们的所得却也够多,指控他们计算错误、少缴了两三百美元是很合理、不会让人起疑的事。名单上有威廉·史拉特勒,新闻记者; 菲力普·罗比亚德,音乐家;芙莉达·霍恩,插画家;约瑟夫·简纳里,摄影师;弗雷德里克·雷汀顿,艺术家;法兰西斯·卡内吉斯……汤姆相中了雷汀顿。他是 个漫画家,他大概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钱是怎么来怎么去的。
他挑了两张表头是“应缴税额计算错误通知单”字样的表格,夹了张复写纸在中间,随后快速抄下名单上雷汀顿名字下方的资料——所得总额: 一万一千二百五十美元。免税项: 一项。扣除额: 六百美元。存款: 零。汇款: 零。利息: (他犹豫了一会儿)二点一六美元。应补缴: 二百三十三点七六美元。随后他从档案夹中取出了一张印了税务局列辛顿大街地址的打字用纸,用笔在地址下画了条斜线,斜线下打上了这些字: 亲爱的纳税人:
由于本局列辛顿总局业务量过于繁重,回函请径覆:
税务局稽核科
乔治·麦凯平
东五十一街一百八十七号
纽约市区二二,纽约州
谢谢您。
科长罗夫·费雷汤姆签了个鬼画符般难以辨认的名字。他将其他的表格收起来,以防鲍伯突然进来;随后拿起了电话,他决定先给雷汀顿先生来个下马威。他向查号台查了雷汀顿先生的电话号码,随后拨了电话。雷汀顿先生在家。汤姆简短地说明来意,并惊讶地表示雷汀顿先生竟然尚未收到稽核科的通知单。
“通知单早在几天前就寄出去了,”汤姆说。“您明天铁定会收到。本科最近业务繁忙。”
“可是我已经缴过税了啊,”电话那端传来了惊讶的声音,“这些收入都——”
“发生这种事很正常,您知道,自由职业的所得事先未扣预缴税额时就容易发生这种情况。我们已经仔细审核过您的所得税申报单了,雷汀顿先生。我们没弄错。当然我们也不希望对您委托的公司或经纪人动用财产留置权——”他咯咯笑了起来。亲切、具有人情味的笑声通常都能制造奇迹。“不过如果您未在四十八小时内缴清税款的话,我们就得那么做。很抱歉您目前尚未收到通知单。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一直非常——”
“如果我到贵科室去,有谁能和我谈谈吗?”雷汀顿先生焦急地问。“那可是好大一笔数目哪!”
“嗯,有啊,当然有。”汤姆在紧要关头总能发出和善的声音,他的口气听来就像个和蔼可亲的六十余岁老顽童,他会对可能来访的雷汀顿先生耐性十足,但对其说词、辩解可丝毫不通融。嗯,乔治·麦凯平代表美国税务局。“您可以和我谈,当然。”汤姆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这件事绝对没错,雷汀顿先生。我只是想节省您的时间。如果您想来也可以,不过我现在手上就有您所有的明细。”
一阵沉默。雷汀顿先生不打算问有关汤姆资历的问题,因为他大概不知从何问起。若是雷汀顿先生 要他解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汤姆可以扯出一堆所得净额、增值额、滞纳差额与其计算法、利息从缴税期限算至缴清差额为止每年增加百分之六等等的细节,这些他 都可以缓缓地一五一十像部谁也阻挡不了的雪曼坦克车般说个明白。截至目前,尚无人坚持要亲自跑一趟来听这些东西。雷汀顿也打退堂鼓了。汤姆从他的沉默中听 出这点。
“好吧,”雷汀顿语调绝望地说。“明天我收到通知单的时候会看一看。”
“好的,雷汀顿先生。”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汤姆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瘦薄的双掌交握在两膝之间,呵呵傻笑着。然后他跳起来,再次收起鲍伯的打字机,对着镜子梳齐一头淡棕色的头发,接着便动身前往无线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