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勒克莱奇奥《逃之书》书摘(一)

(2012-08-13 13:33:25)
标签:

译文出版社

译文好书

勒克莱奇奥

逃之书

书摘

诺贝尔奖得主

偶遇

文化

分类: 书摘连载
“我逃跑是为了找回世界。
我狂奔是为了弥补行动的时间。
但我看出世界比我逃得更快。”
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作品
勒克莱奇奥《逃之书》书摘(一)
《逃之书》
(http://t.cn/z0emZc9)

作者:[法] 让-马•居•勒克莱齐奥
译者:王文融
ISBN:978-7-5327-5646-9
出版时间:2012年4月
字数:130千
开本:A5
装帧:平装
定价:29.00元
上架建议:外国小说

你能想象吗?一座空荡荡的大飞机场,有一个在天空下伸展的平屋顶,一个小男孩坐在屋顶的一把长椅上,正目不斜视地朝前望。空气泛白而轻盈,没有什么可看的。接着,几小时后,传来一架喷气式飞机起飞的凄厉的响声。尖锐、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屋顶另一端有支汽笛越来越快地转起来。声音变得尖厉,现在,它咆哮着,在屋顶的每个平方上弹起,直至天的尽头,天空倏然间被它变成一块裂痕累累的巨大玻璃板。当声音响得盖过一切的时候,这个长长的银色金属圆柱体出现了,它在地面上方滑行,缓缓升入空中。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没有动,用那双因声音不堪忍受而充满泪水的眼睛紧张地望着。金属管拔地而起,上升,上升。小男孩不慌不忙地望着它,他有的是时间。他看见长长的银色机身在水泥跑道上猛冲,所有轮子都悬在地面上方几厘米。他看见圆形舷窗上有天空的反光。他还看见负载着四个喷气发动机的大机翼朝后张开。从发黑的尾喷管中喷射出火苗、风、雷鸣般的响声。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在想心事。他想,有一天,突然没来由的,将出现这一瞬间,浅色的长圆柱体在一次爆炸中解体,使不可见的天空的表面亮起一个个红色和金色的色点,这庸常的、无声的火花挂在那儿几秒钟,然后被抹去,消失在数千个黑点中间。小男孩这样想着的时候,可怕的声浪分散开,在耳畔隆隆作响。

于是他站起身,机械地迈着大步,晃着胳膊,在机场的平屋顶上朝一扇门走去,门上方用红字写着:

 

出口

 

他走下钢梯的橡胶阶梯,来到候机厅的中央。嵌在墙里的电梯上上下下,发出嗡嗡声;什么都看得见,仿佛这是些玻璃墙。人们看见哑然无语的古怪身影、眼神疲惫的儿童、裹在红色大衣里的妇女、狗、带伞的男人。

候机厅里,光线被数百面镜子反射,白得无以复加。主入口附近有架电子钟,小吊牌在其方形显示板上迅速翻转着,有规律地替换着数字:

 

1505

 

1506

 

1507

 

1508

 

1509

 

1510

 

1511

 

几个贴近麦克风讲话的女人的声音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一些人坐在皮软垫凳上等着。人们经过不可见的光线时,大玻璃门倏地朝两边退去,一次,两次,十次。你能够,你能够想象这些吗?

 

你能否想到地球上都发生了什么,想到所有这些迅跑的秘密,这些冒险,这些溃败,这些符号,这些人行道上的涂鸦吗?你有没有跑步横穿这些草场,或在这些海滩上奔跑?你有没有拿钱买过橙子,有没有看着油迹在港口锚地的水面上漂移?你读过日晷上的时刻吗?唱过蠢歌的歌词吗?是否有天晚上上电影院长时间地观看一部叫做《纳萨林》(Nazarin,西班牙超现实主义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在一九五九年拍摄的影片。)或《红河》(RedRiver,美国导演霍华德·霍克斯在一九四八年拍摄的影片。)的影片的画面?你在圭亚那吃过鬣蜥,在西伯利亚吃过虎肉吗?

 

罗伯特·彭斯(RobertBurns17591796),苏格兰民族诗人,此处也指雪茄品牌。)

小雪茄

 

这不是一位罗伯特·彭斯这不是那支小雪茄

 

或者:

 

(威尔弗雷德·欧文(WilfredOwen18931918),英国诗人。))“这就好像我从一场战斗中溜走

 

穿越被残酷战争塑造的花岗岩

到掘了数百年的一条凄凉地道的深处。”

 

再或者:

 

(巴门尼德)……存在是一贯、连续和永恒的。

 

全部字眼,全部名词皆有可能。所有的字眼如雨点般落下,粉粒雪崩似的坍塌,从火山口朝天喷射,然后再坠下。在犹如明胶颤动的空气中,声音划出气泡之路。你能想象这些吗?烟花流光溢彩的黑夜、爆炸性泥板、女人的脸、眼睛、如软剃刀片割肉的欲望。响声,到处是响声!去哪儿呢?沉潜于何处,陷进哪个虚空,在什么地方把头埋入石枕?在已然被各种可能的文字涂黑的白纸上写些什么?选择,为何选择?听任所有的声音迅跑,听任各种运动朝着未知目的地疯狂地滚滚向前。不可计数的地点,过分长的瞬间,没完没了的名词:

 

男人!

水母!

桉树!

绿眼女子!

孟加拉猫!

天线塔!

城市!

源泉!

绿草,黄草!

 

这些真的有什么意思吗?我添加我的词语,用喃喃自语提高巨大的嘈杂声。我无谓地在这儿再涂几行字,为了摧毁,为了说我活着,为了在被掠夺的旧的表面上再划出新的点和新的线条。我扔出我那些无用的数字,填满难以餍足的洞、没有记忆的井。我给纠缠在一起的事再添几个结,给大阴沟的管道里再加些排泄物。在仍有空白、看得见纯虚空的地方,我奋笔疾书:恐怖,关节强直,疯狗。我戳瞎别人的眼睛,用锥子突然把清亮无辜的眼睛扎出血。噪音,噪音,我恨你,但我跟你在一起。储入筒仓的谷粒生出裂纹,任粉末落到其他谷粒一动不动的大海中间。覆盖一切的字母!覆盖一切的笑声、喊声、呻吟声!铅袍的颜色!碎石体的物质!活的坟墓,倒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分量,我也有分量,我头着地,把头插入土里。我什么都想说,什么都想说!我听见,我重复!回声的回声,词语在我的喉咙的过道里踉跄而行,空气的过道,世界没有尽头的走廊。假的门砰砰地关上,窗户朝别的窗户打开。永别了,我想说。永别了。我对活着的人讲话,我对数百万躲在墙后的眼睛、耳朵和嘴巴讲话。他们在窥视,他们来来去去,留下来,除睡觉外别无它事。但他们在这儿,谁也忘不了。世界刺上了战争的花纹,给自己画了身体和脸,现在他就在这儿,肌肉绷紧,手执武器,两眼因战胜的热望而火辣辣的。谁将射出第一支箭呢?

如何逃避小说?

如何逃避语言?

如何逃避,哪怕一次,哪怕只是刀这个字眼?


 

一天,有个名叫奥冈的人,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在阳光刺眼的城市街道上。城市在大地上伸展,类似一个巨大的墓地,石板和墙壁令人目眩,大街小巷星罗棋布。可以说万事俱备,一切早有定规。这是一张脉络分明的平面图,图上什么也不缺,几乎什么也不缺。有画着匀称小图案的水泥人行道、留下车辙印的柏油马路、挺拔的树木、路灯、高得令人眩晕的摩天大楼、窗户、写满字的商店、噪音、蒸气。再高些,是那鼓起来的天幕,既不蓝又不白,缺席的颜色,上面悬着一轮太阳。一片漫不经心的、没有特色的土地,起伏不平的沙漠,后浪推前浪但永无变化的大海。

那个叫做奥冈的人正是在这上面行走。他沿着白色的街道,穿越溢满白光的空气,走在白色的人行道上。一切都被这粉末,这雪,或这盐所覆盖,成吨的谷粒一齐闪烁。颜色不复存在,只有这难以承受的白色渗入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巨型探照灯把大地拢在自己的光束里,光的粒子不停地轰击着物质。每样东西都变成了一盏极小的灯,灼热的灯丝在其水晶泡的中心闪亮。处处皆白。什么也看不见了。在墙角,在女人们涂过脂粉的眼皮下,沿着过热的房顶,细微的线条出现又消失。这些线条立即相互交织,如裂纹一样分叉、散开,什么都不再可靠。屋脊线在天空下栖息,林荫大道远远地在浓雾深处相交,云彩从天这边延伸到天那边,喷气式飞机留下航迹,车辆迅速驶过;奥冈在它们中间前行,身着白长裤、白衬衣,脚踏草底帆布鞋,他随时准备消失,或正在慢慢融入周围的溽热中。他朝前走着,什么也不想,两眼盯着地上数百万个火星,颈项对着太阳,脚下有个黑影。

在星球封闭的大气中这样默默地踩着自己的影子行走何其滑稽。站在坚硬的地壳上,头朝无限仰起,仅在地球的一边走,这既滑稽又动人。这就像身穿白金色的潜水服,从银河的另一端,从参宿四,或从仙后座抵达,然后开始探险。不时会按个按钮,用带点伤风的嗓音说:

“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呼叫中继站。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呼叫中继站。”

“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这里是中继站。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这里是中继站。请讲。”

“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呼叫中继站。我离开了九十一点,目前正朝九十二点进发。一切顺利。完毕。”

“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这里是中继站。我们听得非常清楚。您看见了什么?完毕。”

“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呼叫中继站。这儿一切皆白。我在一个布局规整的迷宫里行走。有许多运动着的物体。天气很热。现在我靠近九十二点了。完毕。”

“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这里是中继站。您发现一些有机生命的迹象了吗?完毕。”

“太空探险者奥日二一二号呼叫中继站。没有,没有任何迹象。完毕。”

他也好像在海底前进,伴随着沉寂、从硫矿藏匿处冒出的沉重气泡、大片滑动的污泥、鱼类的叫声、海胆的嘎吱声、鲨鲸的呼噜声。尤其那大量不可战胜的、重达数千吨的水。

的确如此。奥冈走在一座被淹没的城市的街头,穿行于柱廊和大教堂的废墟中间。他在男男女女中穿行,有时与孩童擦肩而过,他们是些动着鳍、嘴可自由伸缩的怪异的海生造物。商店和车库是打开的洞窟,贪婪的章鱼蜷缩在里面生活。光线缓缓流动,好似云母粉细雨。人们可以长时间地在这些残垣断壁间漂浮,可以随着热水流、冷水流、热水流滑行。水到处钻,黏黏的,气味呛人。水钻进鼻孔,流进喉咙直到肺里。水贴在眼球上,与血液和尿液混合,在体内漫游,用它梦幻的实体浸润身体。水进入耳朵,把两个小气泡贴在鼓膜上,使耳朵永远与外界隔离。没有叫喊,没有话语,思想变得宛若珊瑚,没必要地竖起指头的一堆不动的活物。

这很滑稽,也很恐怖,因为没有可能终结。那个在太阳持续照耀下行走,当刺眼的光线从眼睛的窗户进入脑壳的密室时也不担心有一天跌倒的人。那个住在白色不可战胜的城池的人。那个看见、理解、思索光线的人,在无尽的雨声中倾听光线的人。那个好像在模糊不清的镜子里面寻找一张炽热的脸(脸,他的脸)的固定点的人。那个仅仅是一只眼睛的人。那个生命系于太阳、灵魂为天体的奴隶、欲望一齐朝唯一的约会地点进发的人;这约会地点,熔化的深渊,其中的一切在制造觉察不到的滴滴汗水时毁灭殆尽,那在额头闪烁、其重无比的熔化花岗岩的汗水。那个……奥冈在令人目眩的街上行走,在明亮光线的漩涡中走。他已然忘记什么是色彩。自混沌初开以来世界便是这个样子:白色,白色。在这全部的雪中,在这全部的盐中,仅剩他脚下这个蜷缩成一团的影子,呈叶子形状无声滑行的黑点。

奥冈朝右跨了一步;影子朝右滑动。他朝左走一步;影子立即朝左滑动。他先加快,再放慢脚步;影子跟着先快后慢。他跳跃,踉跄,挥动双臂;影子照做不误。在全部的光线中这是仅有的尚可见的形状,也许也是仅有的依然活着的造物。全部智力都流进了这个点,全部的思想,全部的力量。他,变得透明,轻飘,容易失去。而影子呢,它拥有全部的分量,全部经久不衰的存在。现在是影子拖着,指引着此人的步伐,是影子把人留在地上,阻止身体蒸发。

奥冈一度停驻不前,一动不动地待在人行道上,亮堂堂的街上。太阳高挂于空中,强力发散着滚烫的热气。奥冈朝地上望,潜入自己密实的影子里。他进入如此打开的井,仿佛他闭上双眼,仿佛夜色降临。他下到黑点中,被它的形状和力量浸透。他努力贴近地面喝下这影子,用这外来的生命给自己打气。影子不动,但总溜开,推拒他的目光,扩张自己的领地。奥冈一心一意试图逃避光线,而汗水一滴滴从脖颈、后背、腰间和大腿流淌下来。必须往下走,再往下走。必须不停地熄灭新的灯,打碎新的镜子。驶过的车辆车身过热,迸出火星,火花。必须一个接一个戳破这些火星。天上落下的光散落成数百万个小水银滴。必须逐步清扫这尘埃,但总是越扫越多。男男女女的身影、沉重的项链、金耳坠子、彩色玻璃耳环、水晶枝形吊灯,在他周围滑动。奥冈必须分分秒秒尽全力砸烂这些劣等货。但它们绝不会灭绝。眼睛在眼眶里闪亮,白色,凶残。牙齿。指甲。用金银箔片缝制的连衣裙。戒指。房屋的墙壁重如白垩峭壁,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屋顶闪闪发亮。街,唯一的那条街,周而复始,划出磷光闪闪的线,直至天际。悬铃木摇动着一串串火苗似的树叶,玻璃窗密封如镜,既冰冷又沸滚。空气像塌方似的扬尘而来,汹涌失控,伸展其活籽粒的树枝。人们处于坚硬中,矿物中。再也没有水,没有云和蓝天。只有这线条断裂、电流不断的耐热的表面。噪音本身也变成发光体,勾勒出突兀的阿拉伯式装饰图案、圈、圆体字、椭圆形。噪音穿越空气,划出白兮兮的瘢痕,写出符号、“之”字形曲线、无法理解的字母。一辆钢制大客车呜呜地鸣着喇叭,一条光线的宽犁沟如断层般在前行。一个女人张开嘴露出两排珐琅质的牙齿叫着:“喂!”人们立即看见一颗大星星胡乱涂在了人行道的水泥地面上。一条狗吠叫着,它的呼唤如一梭曳光弹迅速顺墙而过。在一家闪着霓虹灯的塑料材质的商店尽里边,一架电唱机吼着一种蛮族的音乐,这是排炮的火光,管风琴灼热的气体,低音提琴的竖弦,吉他的横弦。当人声开始喊出歌词时,不时还有磁化粒子非同一般的混乱。

一切都是图画、文字、符号。气味从塔的高处发出带光的信号,或者藏入秘密洞窟之内。奥冈用橡胶鞋底轻触地面,旋风立即拓宽漂浮的圈子。他用打火机的白火苗点燃一支香烟,手上方一度有座火山朝天空喷发龙卷风似的火焰和火山岩渣。他做的每个动作都变得危险,因为它立即引发一系列怪事和灾难。他顺着墙根走,所经之处混凝土噼噼啪啪迸出火花。他把右手搁到脸上,在空气中安置的数千块玻璃板上,可以见到一个令人目眩的大S正伸长它的弧线。他注视一位少妇的脸,从亮得无法承受的眼睛里射出两支尖利的笔,刀刃般击打着他。他用鼻孔呼出肺部的气体,普通的气息于是开始燃烧,冒出缕缕浅淡的烟。什么都不再可能。什么都做不成,然后被遗忘。到处都有这张巨大的白纸,或这片雪野,纸上,雪上留下惧怕的痕迹。什么都有爪子,钩形指印,蹄子。皱纹,印记,污渍,唇上不愈合的白色伤口。

连思索也不可能了。奥冈在思索,橙子水果水平静睡觉。马上在他眼前出现了用耀眼的线条划出的两个同心圆、雨点般的杠杠、一条以方括号结尾的横线,和一个铺天盖地的方格。蠢货够了够了,一道棱角锐利的闪电,和一轮正慢慢爆炸的太阳。出发闭上眼睛咱们走吧好的,众多的窗户在空间打开,玻璃中的疵点闪烁如群星。

思索是危险的。行走是危险的。讲话、呼吸、触摸是危险的。碎片从四面八方猛冲过来,满载闪电的长臂符号在眼前跳跃。巨大的白纸如陷阱在世上铺开,等待着一切被真正抹去的时刻。男人、女人、孩童、动物和树木在这些透明的皮后面动来动去,太阳扫射着它的全部白色和刺眼的热量。一切都如此,很可能一点办法也没有。而有一天,人恐怕也会变成十字路口的一个真正的信号灯,一盏光线微闪的灯,近似受外形束缚、光线四散的星星。人再也不能说不,再也不能闭上眼睛走开。人将在其他人中间茕茕孑立,过着狂热昆虫的生活。人将说是的,是的,我爱你,永远爱你。

奥冈一直站得笔直,尽全力试着把自己的影子转向太阳。

 

把瓶里的水倒些在玻璃杯里,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你试试就明白了。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