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多丽丝•莱辛的又一次全新尝试
借其冷眼旁观的叙述，鲜明而残酷地展现了她笔下的生活
同名改编电影将于2013年亮相“戛纳电影节”

《祖母》
（http://t.cn/zOAneGR）
作者： 【英】多丽丝•莱辛
译者：周小进
出版时间：2012年4月
字数：189千字
开本： 1/32
装帧：平装
定价：30.00元

同一天同一时刻，两个小女孩来到那所大学校，了解了对方的性情，成了最好的朋友。两个小人儿，勇敢地面对这所大学校，这里人很多，吵吵闹闹，像超市一样，而且她们已经知道，这儿的女孩子们似乎并不友善，还有各种等级制度，但她们俩结成了同盟，手拉着手，抖抖索索、心存畏惧，可仍旧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学校位于一块高地上，周围是英式风格的大片绿地，但头顶却是与英国迥异的天空；这两个小人儿，不过还是婴孩，却即将没入这所大学校之中，四位家长这么想——足以让人伤心落泪！——他们真的流泪了。

她们勇敢顽强，口齿伶俐，不久就把新学生受人欺负的阶段抛在身后。她们互相帮助，为自己出头，也为对方出头。“像姐妹一样，”大家都这么说，甚至还说，“像一对双胞胎。”都很漂亮，这两个小女孩，都梳着清爽爽、亮闪闪的辫子，蓝眼睛，都像游鱼一样敏捷，可是，你要是仔细看，也不是那么像。莉莉安——或莉尔——很瘦，小身体紧绷绷的，五官很精致，但罗丝安妮——罗丝——更加结实，莉尔坦然而严肃地凝视着这个世界，而罗丝却能拿任何东西来开玩笑。但“像姐妹”、“可能是双胞胎”之类的话，想一想，或者说出来，感觉都不错；找到相似之处是令人开心的事，尽管相似点也许并不存在，所以事情就这么一直继续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个女孩子，形影不离，这对两家人来说是好事，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和很多类似情况一样，父母因为孩子的原因也成了朋友，觉得女儿有这样的朋友是父母的运气，大家的生活都轻松多了。

但生活本来就很轻松。舒适、平静，没什么烦心事，世界上拥有这种生活的人并不多：在这个上天眷顾的海滨，没有人因为自己的罪行，或者因为缺钱，而半夜醒来暗暗流泪，缺衣少食就更不用提了。这是多么漂亮的一群人啊，因为晒太阳、做运动，吃得又好，所以个个皮肤光滑、容光焕发。很少有人见过这样的海滨，除非短期度假，或者在梦一般的旅行者传说之中。阳光、大海，大海、阳光，海滩上涛声悦耳、经年不息。

两个小女孩在这个蓝色的世界中长大。每条街道都通到海边，蔚蓝的大海如同小女孩的眼睛——人们经常这样说。她们头顶的蓝色天空，很少暗下来或者变成灰色，以至于这样的日子因为罕见反而令人高兴。偶尔一阵强风，送来浓郁的海盐的气息，空气中总是充满着盐味儿。小女孩用舌头把手和胳膊上的盐舔下来，也去舔对方身上的盐，这个游戏他们称为“扮小狗”。睡觉前洗澡的水里总有盐，所以洗好以后要用地下深处的水冲一下，这种水有矿物质的味道，没有盐。有时罗丝在莉尔家过夜，有时莉尔到罗丝家过夜，她们睡着之后，父母会笑着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这两个美丽的小精灵，像小猫小狗一样偎依在一起，身上的盐味儿没了，发出肥皂的香味。而且，她们的童年，日日夜夜，总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巴克斯特湾那轻柔的波涛，恬静、平和，如同呼吸。

姐妹，包括双胞胎甚至好朋友，常暗地里互相攀比，甚至相互争斗。罗丝胸部发育，比莉尔早了整整一年，更不要提其他成熟的迹象了，但她知道莉尔有多难过，经常鼓励她、安慰她，因为罗丝明白，自己内心对朋友的深深嫉妒，是很难用时间来治愈的。罗丝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像莉尔那样苗条结实，穿衣服就显得轻盈优雅，可她自己呢，有些不善良的人已经开始说她胖了。她吃东西要注意，但莉尔想吃什么都行。

两个小女孩很快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女，莉尔是运动员，每项运动都很出色，罗丝则是校园戏剧中的明星，演主要角色，逗人发笑，她个子高、嗓门亮、性格外向、充满活力：两人正好互补，就像以前两人正好相似一样，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几乎分不出来”。

两人都上了大学，莉尔是因为体育，罗丝是因为戏剧小组。她们还是好朋友，分享各自取得的成绩，淡化他们之间的竞争，关系非常亲密，两人是不同领域内的明星，但名字总会一起出现。两人都不想把对方排斥在外，不让对方伤心，也不会过于妒忌。

事情按部就班，大学毕业，她们进入了成人世界，在这儿的文化中，女孩子们结婚都很早。“二十岁还没结婚哪！”

罗丝开始和哈罗德·斯特拉瑟斯约会，他是个大学教师，还有点儿诗人气质。莉尔呢，遇上了西奥·韦斯顿，是一家体育器材和服装店的老板。不是一家店，很多店。他很有钱。两个男人也还谈得来——女人们在这方面可是动过脑筋的，然后就一起举行了婚礼。

一切顺利。

当年的小虫小鱼小虾米，如今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女，一个婚纱像百合（莉莉安），罗丝的婚纱像一朵银色的玫瑰英文名“莉莉安”（Liliane）与“百合”（lily）音近；“罗丝”（Roz）与“玫瑰”（rose）音近。。一份大报的时尚栏目是这么说的。

她们住在同一条街，两家的房子隔街相望。街一头通向海边，离巴克斯特餐馆所在的那块海岬不远。这儿不算时尚宝地，但有艺术气息，有一条规则是这么说的，你要想知道某个地方有没有潜力，要看有多少艺术家搬进来，他们是早飞的鸟儿，他们去的地方绝不会一直默默无闻。

莉尔是名游泳冠军，整个大陆乃至国外都知道她的名字，罗丝不仅演戏、唱歌，还导演戏剧，开始设计各种表演。两人都很忙。尽管如此，莉莉安和西奥·韦斯顿宣布伊恩出生，一周不到，罗丝安妮和哈罗德·斯特拉瑟斯的孩子托马斯也出生了。

两个小男孩，金色头发，讨人喜欢，大家说他们像兄弟。实际上，汤姆个子不高，长得结实，常被他母亲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伊恩和汤姆完全不一样，他细细长长，胆子大，“不好对付”。他睡眠不好，有时候做噩梦。

两家人周末和假期在一起，成了一个快乐的大家庭，罗丝会唱歌，定下聚会的基调；男人们一起到山里旅行，或者钓鱼，或者远足。男生就是男生，罗丝说。

一切就这样进行着，所有不合拍的事情都被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东西没坏就不要去修，别折腾，”罗丝可能会说。她有些担心莉尔，原因以后会浮出水面，但并不担心自己。莉尔可能有她自己的问题，但她没有，她、哈罗德、汤姆都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然后就发生了这件事。

场景：夫妻的卧室内，孩子们大约十岁的时候。罗丝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哈罗德坐在椅子扶手上，看着妻子，微笑着，但神情坚决。他刚说，一所大学给了他教授职位，在另一个州。

罗丝说：“那好啊，我想你可以到这儿来过周末，或者我们过去。”

她就是这个样子，这——肯定？——是对他们婚姻的威胁吧，可她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他发出短促的笑声，但也谈不上冷漠，停顿了一下，他说：“我要你和汤姆也来。”

“离开这儿？”罗丝摇晃着那头卷过的漂亮头发，坐起身来，这样能更清楚地看着他。“搬走？”

“你干吗不直接说出来呢？离开莉尔，这才是问题所在，是不是？”

罗丝双手互握，放在胸前，一副戏剧性的焦虑模样。不过她并非做戏，而是真的感到惊讶、愤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说说。这话听起来也许很奇怪……”——这句话往往意味着争吵即将开始——“可我需要一个妻子。真正的妻子。”

“你疯了。”

“不。我给你看点东西。”他拿出一盒胶卷。“拜托啦，罗丝。我是认真的。我要你到隔壁房间来看看这个。”

罗丝下了床，幽默地表示抗议。

她几乎是全裸的。她深深叹了口气，也许是冲着众神，也许是冲着某位中立的观众，然后她披上一件粉红色的薄羽袍子，那是从一部戏的戏服中拿来的：因为演戏的时候，她觉得那个角色太像她自己了。

她在隔壁房间里坐好，面对着一小块没贴什么东西的白墙。“好啦，你搞什么名堂呢，啊？”她友好地问。“哈罗德，你这个大傻瓜。真的，我不明白你这是要干什么！”

哈罗德开始放胶卷——是家庭录像。他们四个人，两位丈夫，两个女人。她们刚从沙滩上回来，穿着比基尼，裹着大毛巾。男人们还穿着泳衣。罗丝和莉尔坐在沙发上，就是这个沙发，罗丝现在坐的这个，男人们坐在硬背靠椅上，身体前倾，看着。两个女人在说话。说什么呢？这重要吗？她们在看着对方的脸，两张脸有意在镜头前快速闪过。两个男人一直想介入，要加入谈话，但女人们是真的没听见。哈罗德不高兴，接着西奥也恼了，他们提高了嗓门，但女人们还是没听到，最后男人们叫喊起来，罗丝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他们。

罗丝想起了这次谈话，但印象模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两个小男孩要到朋友家里过周末。父母们在商量，就这么点事儿。实际上，两位母亲在商量，两位父亲在不在没什么区别。

男人们的话被拦了回去，他们就坐在那儿看着，甚至还交换了眼神。哈罗德很生气，但西奥的样子，好像只是说：“女人嘛，还能指望她们怎么样？”

事情谈完了——孩子的事，然后罗丝说：“我跟你说啊……”她朝莉尔俯过身去，压低了声音，不过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件什么事，不重要。

两位丈夫坐在一旁看着，哈罗德露出警觉、讽刺的神色。西奥只是觉得没劲。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胶卷放完了。

“你把这个拍下来——就为了给我设陷阱？这事是你设计好的，就为了打击我！”

“不，你不记得了吗？我在沙滩上给孩子们拍了段录像。然后你把摄像机拿过去拍了我和西奥。然后西奥说，‘女生也拍一拍怎么样？’”

“哦，”罗丝说。

“是啊。后来回头重看的时候……实际上就是昨天，我看到……也没什么奇怪的。事情一直就是这样。你和莉尔。总是你和莉尔。”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是同性恋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就算你们是同性恋，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显然性爱不是那么重要。我想，我们之间的性爱要比一般人多吧，可和你维持关系的这个人，却不是我。”

罗丝坐在那儿，绞着双手，因为情绪激动身体扭曲，眼泪也快下来了。

“所以我才要你和我一起到北方去。”

“你肯定是疯了。”

“噢，我知道你不会去的，可你至少可以假装考虑一下嘛。”

“你是说我们要离婚吗？”

“不是，真的。我要是找到个女人把我放在第一位，那……”

“那你就告诉我！”她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噢，罗丝，”她丈夫说。“不要以为我就不难过。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我会想你想得发疯的。你是我的伴儿。我们之间的性爱是最好的，这我也知道。但我总觉得在这儿像个影子。可有可无。就这么简单。”

现在，轮到他流泪了。他用双手捂住了眼睛，然后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下，她也跟着过来了。两人互相安慰。“你疯了，哈罗德，你知道吗？我爱你。”“我也爱你，罗丝，别以为我不爱你。”

然后罗丝让莉尔过来，两个女人一起看录像，没说话，一直看到结尾。

“这就是哈罗德要离开我的原因，”罗丝说，她已经把大概的情况告诉了莉尔。

“我没明白，”过了很长时间，莉尔说。她皱着眉头，努力思索，显得异常严肃，罗丝也很严肃，但面露微笑，而且很生气。

“哈罗德说，真正和我有关系的是你，不是他。”

“那，他要怎么样呢？”莉尔问。

“他说，我们让他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

“他被排斥在外！我还一直觉得——被排斥了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着你和哈罗德，希望……”出于忠诚，她以前一直不讲，但这一刻她终于全说出来了：“我的婚姻糟糕透了。我和西奥的日子很不好。我从没有……可你知道。你和哈罗德，总是那么开心……我总是从你们这儿回去，和西奥回家，心里希望……这种情况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我不知道……我是说，我当然知道，西奥不是理想的丈夫。”

“一点没错。”

“在我看来，好像你应该离婚。”

“噢，不，不，”莉尔说着，一只手激动地抬起来，要把这个念头赶走。“不；有一次我对伊恩开玩笑——试探一下，看看要是我真离婚了，他会怎么想，结果他生了很大的气。那么长时间都不说话——你知道他有时候就是这样，然后他大喊大叫，哭个不停。‘你不能这样，’他说。‘你不能这样。我不许你这样。’”

“那可怜的汤姆要没父亲了，”罗丝说。

“伊恩那也算不得有吧！”莉尔说。接着，就在谈话似乎要结束的时候，她又问：“罗丝，哈罗德有没有说我们是同性恋？”

“差不多吧——噢，不，没这么说。”

“他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是吧。”现在努力去做这种不同寻常的反思，让罗丝觉得很难受。“我跟他说，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这是要讲什么。”

“哦，那我们不是的，是吧？”莉尔问，显然需要别人来告诉她。

“嗯，我觉得不是，”罗丝说。

“不过，我们一直是朋友。”

“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还记得上学第一天。”

“是的。”

“那之前呢？怎么开始的？”

“我不记得了。也许就是——运气吧。”

“一点没错。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遇到你。”

“是啊，”罗丝说。“那也不能说我们就是……该死的男人，”她说，因为生气突然变得果敢有力。

“该死的男人，”莉尔说，也带着情绪，因为她的丈夫。

在当时的情况下，最后这一点顺理成章，说完，谈话也就结束了。

哈罗德去了大学，学校周围没有海水、海风，没有与大海有关的歌曲、传说，只有沙、灌木和荆棘。罗丝去看他，后来又去上演《俄克拉荷马！》——演出非常成功——他们还享受了比一般人多的性爱。她说，“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他说，“噢，是啊，你不会明白的，是吧？”他到南方来看她和孩子们——两个孩子总在一起，所以提到他们总是用复数——看起来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一家人进进出出，和蔼的哈罗德和热情的罗丝，一对受人欢迎的年轻夫妇——也许现在不那么年轻了——报上的八卦栏目常常是这样描写的。虽然婚姻出现过危机，但这两个人看起来还是恩爱夫妻。他们这样开玩笑——玩笑总是不缺的——说他们像中间已经腐烂的树，或者像从中心向外生长的灌木，四周的灌木长好，中间的部分就消失了。这对夫妇要分开，是很困难的。无论到哪里，他以前的学生都会上来打招呼，参加过她的演出的那些人也会上来和她说话。在数以百计的人眼里，他们就是哈罗德和罗丝。“你们还记得我吗——罗丝，哈罗德？”她总能记得，哈罗德也记得他以前的学生。他们像皇室成员一样，觉得自己应该记住别人的面孔和名字。“斯特拉瑟斯夫妻要分手？噢，拉倒吧！我才不相信呢。”

那么另一对夫妇呢，不是那么受人瞩目，莉尔总是在游泳、跑步或其他体育比赛上做裁判、颁奖、讲话。同样还有那位英俊的丈夫，西奥，他的体育器材及服装连锁店，大家都知道。一对苗条、好看的人儿，乍一看很像他们的朋友——另一对夫妇，但实际上风格不同。他们不会热情洋溢、忘乎所以，他们和善亲切。微笑着，和善亲切，好公民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