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贝卡•詹姆斯《美丽的恶意》书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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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女孩都会因一个带毒汁的闺蜜一夜长大
只是,你们比我幸运。
《美丽的恶意》
作者:[澳] 丽贝卡·詹姆斯
译者:,马爱农
ISBN:978-7-5327-5647-6
出版时间:2012年2月
字数:138千
开本:A5
装帧:平装
定价:35.00元
三
爱丽丝的派对之后,学校里的人明显对我友好多了。在走廊里,一些不认识的同学也会跟我微笑、点头,还有人会说:“嗨,凯瑟琳!”我对他们知道我的名字感到吃惊。爱丽丝总在吃午饭的时候找到我,坐在我身边,跟我讲别的同学的故事,讲一些我几乎不认识的人的流言蜚语,逗得我开怀大笑。太有意思了,我终于有了伴儿,不再独来独往,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我没有问爱丽丝为什么愿意跟我待在一起。毕竟,我以前人缘很好,习惯了被人喜欢。爱丽丝说想跟我做朋友,她跟我在一起显得很开心,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听得很认真。所以我感到欣慰,感到得意,感到受宠若惊。而且,自从蕾切尔死后我第一次感到某种类似快乐的东西。
派对之后的星期四,我给爱丽丝打电话,邀请她星期六晚上过来玩。我跟姑姑薇薇安住在一起。我喜欢跟薇薇安同住,她性格热情随和。我庆幸我不再住在墨尔本,可以在一个没有人知道蕾切尔或勃黛尔姐妹的地方读完高中。我经常独自在家,因为薇薇安总是出差,周末即使没事,她也会去找朋友。她总是鼓励我请人到家里来玩,显然觉得我从不跟人交往有点不正常,但我已经逐渐习惯了独处,喜欢可以选择吃什么、看什么、听什么音乐的那份自在。
“我来做饭。”我说。
“妙极了,”爱丽丝说,“希望你厨艺不赖。”
“厨艺很棒。这是我的许多秘密才华之一。”
“秘密,嗯?”爱丽丝沉默了一分钟,“你有很多秘密,是不是?”
我大笑,就好像这个想法很荒唐。
星期六我去超市买了食物。蕾切尔还在、我们家庭还完整的时候,我经常下厨,所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需要什么。我买齐了各种配料——鸡腿肉,豆蔻荚,酸奶,孜然芹,香菜,香米——要做一道我最拿手的咖喱菜肴。这样,我在爱丽丝来之前就能做好准备工作,等她来了,我们可以一边聊天,一边让它在火上煨着,使味道更加鲜美。
我已经习惯了戒备森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让任何人靠近,所以,当我发现自己是多么盼望爱丽丝的陪伴时,感到非常惊讶。不知道从何时起,友谊和亲密关系变得这样吸引人,好像突然之间,我就无法抵挡让自己开心、认识新朋友的诱惑。尽管我仍然害怕暴露得太多,仍然知道友谊可能会有危险,但我就是无法压抑这种兴奋期待的感觉。
我回家准备咖喱菜肴,然后冲澡、换衣服。爱丽丝还要一小时之后才来,我就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我和爸爸妈妈都是大约一年前离开墨尔本的。那里有太多的人认识我们,有太多的人知道蕾切尔的事情。我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到那些同情的目光、好奇的眼神,以及明显的窃窃私语,这实在让人无法面对。我搬来跟薇薇安同住,可以在德拉蒙德读完高中,这是新南威尔士州最大的一所中学,这地方真大,我可以独来独往,默默无闻。爸爸妈妈在往北几个小时车程的地方买了一座房子,在纽卡斯尔,靠近海滩。当然啦,他们想让我过去跟他们一起住,说我年纪太小,不应该离开家。但我已经发现他们的悲哀足以把人淹没,甚至他们的存在也令人窒息,于是我让他们相信德拉蒙德是一所理想的学校,我的幸福就取决于它,最后他们总算发了慈悲。
“勃黛尔家。”是妈妈接的电话。我搬来的时候把姓换了,现在我姓的是奶奶在娘家时的姓,帕特森。扔掉旧名字容易得让我吃惊——变成一个新人,至少在纸上,并不很难。我怀念我的旧名字。但是与它相配的是过去那个我,快乐,任性,喜欢交际。凯瑟琳则适合这个新的沉默寡言的我。凯蒂·勃黛尔不复存在。蕾切尔和凯蒂·勃黛尔,大名鼎鼎的勃黛尔姐妹——全部消失了。
“妈妈。”
“亲爱的。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和爸爸谈到了你的车。”
“哦?”
“对。亲爱的,请不要争辩。我们决定给你买一辆新车。最近的新车安全多了,有气囊之类的东西。我们又不是没钱,让你开着那辆老爷车到处乱跑,实在是说不过去。”
“它才开了八年,妈妈。”我开的是她那辆旧的沃尔沃,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已经是一辆很新、很稳当的车了。
她就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继续说道:“我们挑中了这款漂亮的标致。它很结实,确实是一款可爱的小车,最理想的是,它在所有安全性能的检测中都表现优异。你在大城市开它再合适不过了。”
争辩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想让她难过,或者搞得大惊小怪。自从蕾切尔死后,爸爸妈妈特别担心我的安全,尽一切可能确保我能平安地活着,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他们的礼物,他们的关心。
“听上去很棒呀,妈妈,”我说,“谢谢。”
“学校怎么样?你的成绩有进步吗?”
“有的,”我没说实话,“比过去好多了。”
“我一直在看纽卡斯尔大学医学课程的介绍。课程很先进,据说已经跟悉尼大学齐名。实际上,现在要学医,去那里是最合适的。有许多著名医生都在那里教课。亲爱的,我希望你考虑考虑。为了我。你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如果真能这样,你知道爸爸会有多高兴,而且你可以集中精力学习,不用担心房租、账单和一日三餐。我们可以照顾你,使一切变得简单。”
“我不知道,妈妈,我不知道。我现在很喜欢英语,实际上是历史,阅读……科学不怎么……反正,我想我会去学艺术什么的。而且,妈妈,我真的喜欢在悉尼生活。”
“哦,当然是这样。薇薇安的房子无可挑剔,我知道她特别高兴让你住在那里。对你的教育来说,拿一个艺术文凭也是个很不错的开端。但说到底只是个开端而已,亲爱的。你需要回到正轨。最后,等你准备好的时候。”
回到正轨。等你准备好的时候。这是妈妈用尽量委婉的方式提到蕾切尔的事,承认我们失去亲人的痛苦,以及我们在蕾切尔死前的生活。当时我在十年级,成绩很好——是全年级第一名。我希望十二年级时成绩保持优异,最后能在大学学医。产科学是我的最终理想,我把一切都筹划好了。可是,蕾切尔一死,我的计划土崩瓦解,一切都出了轨、乱了套。我脚下的轨道被撕裂,被连根拔起,被彻底摧毁。
在那个可怕的时候,我发现,科学和数学,以及所有我曾经那么喜爱的具体知识,对于理解痛苦和缓解负疚感起不到任何作用。
现在,我怀疑我还能不能重回轨道。我已经在另一条轨道上,慢慢地有了一些动力,我恐怕不能也不想再跳到别的路上去。
“我会好好考虑的。”
“太好了。我给你寄一些宣传册。”她笑了,但我听出她的喉头有些哽咽,说明这段对话使她想哭,“我收集了不少呢。”
我碰了碰话筒,似乎这样就能给她一些安慰。可是我能给她什么安慰呢?她的生活里只有痛苦。
“我猜也是。”我说,口气尽量亲切。
“噢。”她的声音又变得干脆、务实,所有感情都被控制得好好的。“看我,把谈话都霸占了。你肯定想跟爸爸聊聊,是不是?他不在家,亲爱的,我会叫他待会儿给你打电话。”
“没事儿。实际上,我请了一位朋友过来吃饭。我明天再打吧。”
“哦,我真高兴你找到了一些乐趣,”我听见她喉头又哽咽了,她轻轻咳嗽一下,使声音恢复了平静,“好好过一个晚上。我叫爸爸明天给你打电话。你就别打了,让我们来付费。”
挂断电话,我觉得身心疲惫,之前对这个晚上的所有兴奋都烟消云散。我后悔不该打这个电话。它没有让我开心——而且我相信它也只会使妈妈更加难过。现在跟妈妈谈话总是这样。她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筹划,总是一肚子主意,一套套很现实的计划。她似乎无法忍受安静,无法让自己有片刻的沉默。这样她就不让自己有空间去回忆,有空间去思考她失去的东西,同样也不让对方插进话来,谈一些她不愿面对的事,提到蕾切尔。
据说,现代人面对痛苦的方式应该是把它说出来,让自己号啕大哭、放声尖叫。我的心理顾问说我们必须敞开来谈。我试过,在蕾切尔死后那无比漫长的第一个年头,我试着谈论发生的事情,试着说出我的悲哀,用语言表达我们的痛苦,接受内心的绝望。但是爸爸不肯听,妈妈总是打断我的话头,改变话题,如果我坚持要说,她就会掩面痛哭,离开房间。
我放弃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折磨她,而且我对我自己,对我的需求感到非常厌恶。我谈这件事的时候,是在寻求赦免,寻求证明,想知道爸爸妈妈并不因为那件事而责怪我。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在寻找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他们当然责怪我——责怪我的胆小,我的逃跑,毕竟我活下来了。当然,如果他们有一个女儿非死不可,那也应该是我。
我不再相信有更好的办法来对付伤痛。痛苦实在太沉重了——一种恒久而可怕的重负——谈论这个话题并不能卸掉这个重担,也不能使它减轻分量。蕾切尔死得实在太惨。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语言毫无用处。蕾切尔死了。她永远地走了,我们再也看不见她可爱的脸庞,再也听不见她的音乐。她死了。
我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沉溺于这样的现实,一遍遍地重温,反复地捅戳自己的痛处,直到双眼流血,心脏被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悲哀压得粉碎。这似乎无法控制。什么也无济于事。如果妈妈想要表现得高度克制,想要假装她一切都好,想要把她的绝望藏在高效、务实的透明面具之后,那我也没有意见。她的生活已经一蹶不振,以这样的方式维持下去也未尝不可。
我用食指压进我膝盖上方的那道小小的圆形伤疤。这是蕾切尔去世那天晚上我身体上留下的唯一证据,是我唯一的伤处。在墨尔本的那个可怕的日子,一个不该死的女孩死了。尽管我不可能真的希望我能替蕾切尔去死——我没有那么勇敢,当不了烈士——但我清楚地意识到,死去的是姐妹俩中更优秀的那个。
四
蕾切尔走上舞台,观众席里顿时鸦雀无声。她看上去真美,个子高高的,光彩照人。那件红色的天鹅绒连衣裙——我知道爸爸妈妈为它花了不少钱——衬托出了她修长窈窕的身姿。她只有十四岁,但是在舞台上人们会以为她是二十多岁的姑娘。
妈妈兴奋地捏捏我的手,我转脸朝她微笑。她浑然不觉,眼睛盯着舞台上的蕾切尔,嘴唇滑稽地噘着,每当她使劲忍着不张嘴大笑时总是这样,她的眼睛里噙着慈爱和喜悦的泪花。在她的另一边,爸爸转脸与妈妈对视,却碰到了我的目光。我们相视而笑——被妈妈的表情逗乐——我们俩内心都充盈着作为亲人的自豪感。
蕾切尔在钢琴旁坐下,裙摆优雅地盖住她的双腿,开始演奏。第一首曲子是莫扎特的奏鸣曲——一支精致优美的小曲子,我非常熟悉它的旋律,知道她要弹奏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极强音和渐强音。我注视着蕾切尔,如痴如醉,她的演奏总能使我这样忘情,同时,她演出时发生的变化也使我入迷。在舞台上,蕾切尔平素的害羞和笨拙全都看不见了。在舞台上,她端庄高贵,气势压人,完全沉醉于演出和音乐当中,忘记了自我。在她演奏时,你很难想象她有时也会害羞、不自信,很难想象她只是个小姑娘。
在整整一个多小时的演出中,妈妈的目光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蕾切尔。每次妈妈听蕾切尔演奏,似乎都是这样沉醉,忘记了时间、地点,忘记了她身边的人,进入一种近乎痴迷的状态。
我也弹钢琴。从技术上来说,我弹得很不错,去年就通过了七级考试,经常在学校的比赛中和地区音乐比赛会上获奖。但是蕾切尔才是真正有天赋的。她已经得到三份不同的国际奖学金。这几个星期来,我们家的主要话题一直是她应该到柏林、伦敦还是波士顿去深造——追求她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的梦想。对我来说,钢琴只是一个自娱自乐的业余爱好,我没有欲望整天弹琴,天天弹琴。而钢琴是蕾切尔的最爱,是她的激情所在,她弹起琴来永远不知疲倦。
蕾切尔比我小十八个月,虽然大家都说最大的孩子最有成就,但在我们家却正好相反。蕾切尔用功刻苦,有远大的志向。我的兴趣是男孩子、派对、跟朋友在外面玩,我不愿意为了学业或音乐成就而牺牲这方面的生活乐趣。
爸爸妈妈没完没了地谈论蕾切尔当一名钢琴演奏家的未来——他们互相谈,跟我谈,跟他们的朋友谈,也跟蕾切尔谈。他们为她的事业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我知道,人们看到爸爸妈妈表现出来的那种偏爱,有时会感到非常吃惊。他们对蕾切尔百般宠爱,而对我显然缺乏兴趣。我相信人们甚至会为我感到难过,以为我肯定感到自己受到了忽视,其实我并没有感到受忽视,也从不嫉妒。我和蕾切尔想要的东西总是不一样,有蕾切尔这样一个出色的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知道她做一名神童付出了艰辛的努力,那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我更喜欢跟我的朋友们一起,喜欢我的社交生活。蕾切尔也许是个天才,但我的乐趣要多得多——不管局外人怎么看,我总是觉得我过得比她更好。
蕾切尔跟我不一样。她似乎不像大多数人那样需要朋友。这并不是说她冷若冰霜,不爱别人,她性情不冷,待人友善。她的爱很深、很慷慨,而且对自己在乎的人忠心耿耿。但她是害羞的。社交活动总是使她感到不自然、不舒服,她特别惧怕跟别人闲聊。她有时候那么安静,那么自闭,那些不熟悉她的人会觉得她高傲或冷漠。但一旦你成功地让她加入谈话,你会吃惊地发现她实际上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她有一种超出她年龄的温和而宽容的智慧,几乎每一个努力了解她的人都会慢慢地喜爱上她。在我认识的人中,她是唯一一个完全没有恶意、妒忌和贪婪的人,唯一一个我可以比作天使的人。
因此,不管她死后报纸上说了什么——所有那些对我们关系的讨厌臆测和别有用心的推想——我对自己的真实感受一直看得很清楚。我崇拜蕾切尔,不论在她生前还是死后。我过去是,将来永远是,她的头号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