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处中的“我”
转自10.09.28 辽沈晚报 文:陈嫣婧

原作名:Une Rencontre
译者:尉迟秀
作者:[捷克]米兰·昆德拉
ISBN:9787532749577
页数:228
定价:20.00元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2010年8月
我有一个老师,同时也是一名作家,他在日本呆了五年之后回来了,回到南方一个潮湿破败的城市。时至今日,他走路时双脚交替更换的频率仍然远远高于这城市中的绝大多数人。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不留在更发达更舒适的日本?他说,在异国他乡是写不出东西的,写作,需要的是在场。当然,我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来反驳他,如托马斯·曼,又如米兰·昆德拉。
在写作《相遇》时,昆德拉早已完全使用法语了。认真的写作者往往最不能忍受自己无法灵活运用语言,语言之于作家就如修理工手里握着的螺丝刀,不好用宁可丢弃。也许这就是老师所谓“在场”的含义,语言是根,你可以改变国籍,时差,生活方式,却很难改变表达的习惯,除非你是一个彻底孤立的人,把自己变成所有时间与地点的过客,冷眼旁观。
昆德拉把这称为“单腿人伟大的长跑”,当你被迫卸除了一条腿,选用什么样的义肢对这个病人而言也许并不那么重要,只有继续跑,如尚存的呼吸,造就了行为的唯一目的性,所以语言对他而言,倒真成了纯粹的工具了。
从《被背叛的遗嘱》、《小说的艺术》到《相遇》,昆德拉的个人化倾向也越来越明显,我想,大概没有一个作家会比他更“自恋”了。他总是把“我”字放在嘴边,热衷于探讨各式各样与“我”有关的话题。他指着一幅幅被粗暴的笔触扭曲变形了的画像发问:
“一个个体可以歪斜变形到什么程度而依然是自己?‘我’不再是‘我’的边界在哪里?
”可是,当他真实地面对一个聪明风趣的女子时,却会被对方因恐惧而造成腹泻而非美貌挑起肉欲。在个体的孰真孰假面前,昆德拉是一个绝对的怀疑论者,他甚至希望通过思维的倒错来重建关于个体的种种准则,包括它的荒谬性。
可是,如此自恋,如此强调个体的后果是什么呢?“他孤立在过去的一旁,他孤立在未来的一旁。”
这是昆德拉在写英国抽象画家弗朗西斯·培根时用的句子,极准,极狠!但是,即便是培根本人也并没有做到在创作技法上,完全摆脱传承的惯例的东西对他的纠缠,他只能不断地逃避,并尝试使用破坏、颠覆和销毁等手段来对抗那些阻碍到看到本质的东西,虽然这也仅是一种理想。事实上我们只可能无限地切近本质,却无法弯弓射箭正中靶心。毛姆说:“一个真实的人至死都是无名和孤寂的。他成了一个寂静无声的鬼魂。”这话让人想起那个不断地逃避各种文学帮派,在拉入一个阵营之后总是失望退出的鲁迅,就像一个影子,阳光容不下他,又被黑夜吞没,最后只能彷徨于无地,这不也是一个关于鬼魂的意象吗?
当然,作家总是更注重灵魂的真实性,但昆德拉却要让我们看到身体的先验与霸权。“当我们经历一个文明的终结,最后暴烈地面对的,并不是某个社会、某个国家、某个政治,而是人的生理物质性。”特别对一个无神论者而言,人就是个意外,宗教的可能性对人已经完全失效了,那么他会表现出什么本质性的东西?身体,耶稣带荆冠满身是血的身体,悲怆而具体。
面对这具身体,昆德拉总是不惜使用那些非常温柔感性的词语,比如他说,看待身体的目光应该是
“清明、悲伤、深思的”,这不是悲观,也不是绝望,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对此,他总是报以最温存的方式。也许这方式同时也是留给他自己的,整本《相遇》读下来,看不到一丝暴戾挣扎,却能把人推到一种极致的背面。“更远之处”,有多远?抒情的时代结束了,叛逆挣脱砸碎撕烂的文字再也激不起人们的兴趣了,诗人们统统远走他乡,什么是根?
昆德拉实则写出了一种无奈,一种迫切地需要被认可的无奈,对他人,对自己。意念也好,身体也罢,小说的创作只能狂奔在追逐人性的道路上亡命天涯,一边进步一边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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