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疯癫的名义
转自10.07.10深圳晶报 文:走走(文学期刊编辑)

《疯癫老人日记》
(日)谷崎润一郎 著
竺家荣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6月版
一部上世纪的作品,隔了将近五十年的时光,至今读来仍毫无隔阂,大概是因为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内在的国际性所致?当时他就以写作洋气引起关注,他的作品往往围绕“性”这一主题,性又是人的生理需要,是可以放诸四海的写作母题。
《疯癫老人日记》以老人的日记这一主观视角为主,辅之以佐佐木护士看护记录、胜海医师病床日记、女儿城山五子手记这些客观视角,仿佛镜子,照射出老人的性欲异常。这一客观视角虽然只占了十页,连十分之一的分量都不到,却起到一种讽刺、嘲笑的态度。
这部作品完稿于谷崎去世前三年,想来也是应和了作家的一些精神变化。资料显示,晚年的谷崎生活上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面对无可避免的衰老本身。主人公所具有的高血压,手部的疼痛、麻痹和发冷、前列腺肥大等症状,都是作者本人亲身体验,尤其受气候影响厉害。谷崎曾经感慨,这样一点点衰弱下去,难怪会想到死了。但同时,又会害怕死,并因为不得不接受死,而倍感悲哀。小说中几次提到了这种矛盾心态:“我不怕死,然而一想到我此刻正面临死亡——一想到死亡已迫在眉睫
——这么想本身就令人害怕。”
但是,这个看似私小说的题材,却被作者发挥出了令每个人心有戚戚焉的普适性。作者将自己无神论的生死观投射到主人公身上,为了消解死的悲哀以及对死的恐惧,主人公开始在自己的病痛生活里试图寻找乐子,对自己的儿媳想入非非。“我很清楚自己是个脏兮兮、皱巴巴的老头。……虽说我既无资格也无实力利用这可乘之机干什么,却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近美女。”无能的状态,却以一种变形的间接的方式,体会到了性的魅力。性欲的快乐恰和食欲的快乐一样,是支持生存继续的动力。一方面,生命力在衰减,另一方面,对年轻貌美女性肉体的迷恋这一动力在增长,慢慢变成生的唯一目的。在这种动力上涨到打破平衡后,又产生了另一种微妙心理,“由于心绞痛发作时伴有极度疼痛,所以父亲虽然嘴上说不怕死……看得出来,他在尽力避免和飒子过于亲近,可是不见她又不行。”
作者将书名落在“疯癫老人”上,有种奇怪的旁观感。据说作者在写作时,将自己的人生做了大量投射,但一个表现“正常”的老头,是不会看到自己的可笑之处的,即使看到了,恐怕也会装作没看见吧,或者美化一番,掩盖掉自己的真实欲望。但主人公既然是一个疯癫老人,那就肮脏下流,怎样真实,怎样端上台面。所以不妨说,作者是为自己的主人公精心打造了一个疯癫造型。
借疯癫之名,老人肆意迷恋儿媳的脚、在她洗澡时进入观看,吻她的肩膀,诸如此类(当然,儿媳也因此得到了价值300万元的15克拉名贵猫眼石)。发展到最后,是老人决定把儿媳的样子假装成观音,来做自己的墓碑;要按她的脚印拓本刻成佛足石。结尾就是“父亲……每天都要一张一张不厌其烦地看上好几个小时。……又一想,比起直接摸飒子来说,这样能让他满足也不错,就没加阻止。”
老人能为自己情欲“疯癫”至此,大概首先要感谢自己家世优越,财产丰沃,儿子“虽然是继承人,但目前我是这家的主人。家事的开支他也负担一部分,但大部分还是靠我的房产收入和股票分红。”倘若是要依靠儿子吃饭的,估计没有可能“嚣张”至此。所以对他而言,他有绝对权利决定财产去向,所以他可以拒绝女儿要借两万元的请求,却给儿媳买车买宝石。这种把自己的大笔财产倾注给对方的做法,难道不是性侵入的另一种变相表达么?
作者的人生态度也在这个故事里完整体现了出来:肯定性(即使是变态的);肯定利己主义(只要自己快乐,被人看成变态也无妨)。
在走向另一世界时,忘记现实,只求最直接最感官的快乐,这种价值观,也许影响了很多日本文学,比如《失乐园》。看来,性真是一种神秘而深奥的东西,可以完善或解放人的灵魂,推到极致,便是性在操纵人,而不是人在操纵性。但在这种野兽凶猛的生命节奏面前,怎样都得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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