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和构思
转自10.05.08 深圳晶报 文:张旋

《小说神髓》
(日)坪内逍遥 著
刘振瀛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4月版
日本新文学的开路者
这本书与略萨那本《给青年小说家的十封信》、里尔克的《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是同胞兄弟,前两者的封面一个是草绿色,一个是粉红色,而这本是淡蓝色。
坪内逍遥生于1859年,是日本处于现代启蒙时期的一位文学家,他在日本文坛上起的作用有点类似于我们的鲁迅,亦即为新文学开辟道路。据说这本书在日本文学史上非常重要,它的上卷总结了一下日本的文学史,而下卷则不仅梳理了一下日本文学中的文体,而且还认认真真地归拢了一些非常实用的叙事技巧。书分三部分,下面我先说说对书中最后这部分,也就是关于小说叙事技巧的认识。
关注人的“108种烦恼”
写小说最重要的一步在于构思,其次才是技巧。这本书并没有讲多少关于如何构思的事,反而是对“死板的”构思法加以批驳,特别是对曲琴马亭的小说构思法进行的批驳。曲琴马亭的小说,我没看过,从书中可以知道,就是所谓的道德训诫小说,这种小说的构思法就是用道德观念制成故事模板,然后把人物在里面倒模。这样写成的小说对以前还没有启智的社会来说不仅非常实用,而且书读起来也轻松。人物虽然脸谱化,但好与坏、善与恶、对与错都一目了然。不过由于现代人对道德的思辨越来越深入,这样的小说也必然越来越没有用,因为当道德本身失去可信度,那么这种写道德的小说也就只能具有童话的意义,坪内逍遥对此看得很透,因此这也就形成了他反对这种小说的原因,觉得那样的小说过时了。
坪内逍遥所提倡的是什么呢?他称之为“人情小说”,一种要写尽人的“108种烦恼”的小说。他虽然把这种写实的“人情小说”的特点说了个尽,但是始终没有真正提出来一种实用的构思法。我没有找到坪内逍遥本人写出什么著名的小说。这很说明问题,那就是按他的理论来构思小说是写不出自己的故事的。这样的小说家要么是对别人构思出的故事作戏仿,要么对历史进行模拟,而他自己很难构思出自己的故事。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即一个人越是关注小说的叙事技巧,就可能越写不出故事。在现实中也可以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一个完全不懂叙事技巧的人,却非常会讲故事,比如网络上的八卦爆料帖子。
首先要注意到,在这种帖子里作者与其说是在写人——写非常极品的人——不如说是在写故事,因为只有这种极品的人最有故事。同时最重要的是更应该注意到,正是通过这个极品,人们才能感觉到最普遍的最清晰的人情世故。因此,这种故事之所以能成功,与其说是极品让人惊奇,还不如说正因为有极品的存在才让人情世故显得更加清楚明白,让人读了以后心情释然。而这种小说也一定正是坪内逍遥所提倡的“人情小说”。因此,小说的构思是第一位的,技巧不过能增加小说的文采,但是很难吸引人的阅读,真正好的小说不仅有卓越的文采,而且要像八卦帖子一样吸引人。
因此,这本书的特点就是只论叙事技巧,而没有多讲构思。但是如此说来,这种书就没有多大价值了吗?当然不是,凡是轻视这种书的人都是笨蛋,这种书的适用读者是那些天生具有构思能力会讲故事(一般人都有这种能力),而且又对文学有敏锐的理解力的人。有的人虽然天生会讲故事,但是却天生不懂文学,搞的东西必然天生缺乏文采,就像没有花的棉布,造不出锦缎。如果你有了构思能力,能轻松地写出故事,那么读这种小说可以让你大开眼界,制造出锦缎。同时可以帮助你写作的时候更有自觉性,因而更能发挥想像力,写得越来越卓尔不凡,无论是结构还是文体——下面就说文体。
文学中的真假与时代趣味
坪内逍遥把日本的文体分为三种:雅文体、俗文体,以及雅俗折衷体。日本的叙事文学最早最成熟的形式是物语,在这种文学语言里,日本人总是把物境写得很微妙。其中有一点就是日本文学中的物,常常不仅有俗名还有一个非常美妙的名字,类似于小孩的学名,或是中国人取的中药名。比如人字拖不叫人字拖叫雪驮,地板上的草席不叫草席叫榻榻米……总之,仅仅通过日本文学的物名,我们就可以领略到这文体中一些雅致的古意。
在书里,最精采的地方在于坪内逍遥厘清了这几种文体与故事之间的关系,他敏锐地指出:每种文体都为其要叙述的故事所限,因此用起来一定要因事制宜。
书的第一部分论日本文学史的内容也非常高明,其中最精辟的论述是文学中的真与假与时代特征有关的那一段,他指出一部小说中的故事让人觉得真与假,并不一定在于作者的认识而是在于读者的时代趣味,也就是说前人认为可以当真的事,后人却觉得太假!也正因为此,小说才在不断地发展变幻。另外,坪内本人是翻译家,他是站在世界文学的视角来思考日本文学的,所以看得就比一般人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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