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年轮上的冷漠与苍凉--《世纪末的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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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文:年轮上的冷漠与苍凉
转自:2010-05-29
朱天文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0年4月
她呈现人生腐坏前的一瞬,冷眼观望蜉蝣众生的悲欢,满怀悲悯地审视都市人的生存状态和个性畸变。
朱天文的少作,不论是散文《淡江记》还是小说《传说》,都如同四月绽放的八重樱,绚丽、悦目,是青春铺陈开来的色彩。樱花之灿烂,仿佛就是为了飘零。“原来,花是会凋谢的,人也要老。”任何一个小说家,所写的无非是时间流逝、人世沧桑,在朱天文,写的也无非是光阴的故事,从《传说》到《世纪末的华丽》,一下子跳过《炎夏之都》,“一头栽进对衰老的描写”。
写《传说》,朱天文用的是加法,到了《世纪末的华丽》,是减法。歌颂昔日青春的身体,是重重叠叠的八重樱,而写衰老,是残荷枯柳,减去了颜色,减去了修饰。《世纪末的华丽》,满眼所及,斩截的句子,短促,跳跃,节制。她写生之记忆,写走上忘川奈何桥上的回首。她呈现人生腐坏前的一瞬,冷眼观望蜉蝣众生的悲欢,满怀悲悯地审视都市人的生存状态和个性畸变。朱天文抓不住飞快流失的细沙,她摊开空空的双手,给我们看。
苍老的“柴师父”,是一个能治疗陈年老疾的医生,七十多岁,“历史太久远了,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想来是从大陆来台湾的。“柴师父”医治不了自己的乡愁,也医治不了历史的割裂,如果不是一个病人——年龄可以做他孙女的女孩,他会安稳地沉睡在时间里。“他枯细而柔劲修白极其敏锐的手指触摸到女孩凉软的胸乳时,肚底抽起一丝凌厉颤动。”苍老的生命被激活,于是就有了等待,不是等待戈多的荒诞,也不是沈从文的《边城》结尾,“那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柴师父的等待,有悲凉的意味,有无奈的喟叹。他恍然想起自己“外省人”的身份,被历史大浪打到台湾一隅,等待的尽头是失望。柴师父像一粒尘埃,被肃杀的风卷走。
与尘埃之轻相比,15岁的少年,如何了断沉重的肉身、生死的疑问?都市中繁华背后的空洞,吞噬着生命,甚至消解了生死。《肉身菩萨》中的小佟,在15岁夏天的遭遇,让他过早地窥探到人生的真相 ——虚无。必然是经过生命之后的叩问:“仰望无尽透明之苍穹,该死那问了几千年的老问题就在无尽之处,突然向他问了,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究竟是干什么呢?”问过之后,“是无边无涯无底无声息的无聊”。“如果,如果一切该发生的都已发生,未来的世界是可预见的窄小,剩下的是重复、消沉?”(詹宏志序中语)15岁成为别人的祭品,30岁恍然大悟,与佛前的贡品有何区别?十多年的春秋,真的如梦幻泡影。
连炽热的情欲也凉了,像没有重量的灰烬。世纪末的华丽,背后是空洞。老段这个男人,也只不过与米亚收集的那些干枯掉的花草或是一件最时尚的服装、一件人造皮毛的装饰一般。25岁的米亚,置身于绚丽的时装、草药的气息以及落日和城市天际线之中,外界的色彩无比斑斓,而内心却无比苍凉,她仿佛菩萨一般参透了生死,看透了红尘,低眉、垂目、慈颜。在最好的时光,心如枯井无波澜,连寂寞也灭了,人生的荒凉之上,是最大的冷漠。
世间好物不坚固,彩云易散琉璃碎。在逝者如斯夫的时间之流面前,没有了永恒,只有恍惚,“恍如昨日”。等待女孩像等待青春复活,柴师父忽然想起四十多年前为晚年设计的归宿——定居四季如春的昆明。小佟需要反复确定,“今年的夏天像他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米亚怀念一九八六年“与大自然做爱”。在青春与衰老的轮回之中,年轮上刻下的,无非是冷漠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