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我最爱的人
文:丽劫

[美]查·斯·理查森著
张瑛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年8月20元。
不知道是第几次翻开《字母的尽头》了,还记得当初买下来只是因为它足够轻,我真心喜欢着那些一百多页的小书,它们给到我的惊叹远不是那小小的32开书本能够包裹住的。所以我心里的书架上有着这样一个“小身材大味道”的专区,《查令十字街84号》、《爱因斯坦的梦》、《一个人的好天气》、《圣诞忆旧集》、《潜水钟与蝴蝶》……它们就像烛火,微小,但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温暖。
在公交车上翻开它的时候,阳光正好。我和书里的男主人公一样,对故事的开始猝不及防。——“在他五十岁生日那天,或者说是生日前后,安布罗斯·泽弗尔每年一度的体检没有合格。他被查出患上了疾病,病因不明且无药可治。他活不过一个月。前后差不了一天。”
你为什么如此悲伤?是因为死亡么?是啊是啊,死亡总是在我们每个人身边徘徊。它让我们背上,这是很悲伤的事情。
但是,我知道这个故事。
安布罗斯和他的太太扎普都是满足而安宁的人,生活鲜有奢华,却因为那一点点节制和留白反倒更令人羡慕。安布罗斯在广告公司工作,有两套定制的西装,外出的时候穿亚麻质地的三件套,装饰用的小方巾折叠得中规中矩,他收集法式双叠袖衬衫,很少打领带,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声称自己读乔伊斯或者康拉德,私下以为《呼啸山庄》是有史以来最无趣的书本,却相信女人切实比男人聪明,喜爱收集印刷字样,喜爱字样拿在手里又大又沉的感觉,但不喜欢Z比A占的空间小那么多。扎普在时尚杂志工作,婚后沿用了本名,因为更希望自己是个法国女人,她讨厌虫子,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穿最好的衣服,喜欢红、白、黑色,却只有一双细高跟鞋,朋友要流泪时,总能借她的肩膀一用,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用橙子变个戏法,她偶尔会撒个小谎,总是善意的那种。
一对默契平和的爱人,因为一个人的病,生活发生了改变。或许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关于告别的故事,它会让人很伤心很伤心,没错,你和扎普最开始的想法一样。即便安布罗斯开始按照字母表的顺序逐地开始最后的旅行时,扎普还不能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我们不在这里。”最初扎普坐在诊疗室的椅子上这样想,之后,在阿姆斯特丹的百货商店里她摸了摸一条丝巾的质地,却没能把它展开来看一看,她试了一支和鞋子颜色绝配的唇膏,却在店员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的时候,眼泪涌进了眼眶,她在书店买了一本皮面笔记本,四角圆圆,有一个可爱贴心的插袋,却在收银员找零的时候逃出了店门……
她想像安布罗斯那样,写一写心里的字母,E代表巴黎的埃菲尔铁塔,L代表伦敦和安布罗斯的家,Z代表扎普自己,T代表恐慌,H代表绝望,L应该代表迷失。
扎普对安布罗斯一路上的沉默和不置可否感到焦虑,即便安布罗斯应她的心意将有着埃菲尔铁塔的巴黎提前插队代替了E代表的厄尔巴时,扎普依旧觉得放不下心来也无心看风景,这是一场告别的旅行,她知道的,“你失去这些了”,那家他们初次相遇的古籍书店,不久就将属于其他恋人,巴黎不再是“你们的”了,巴黎将会是“他们的”巴黎……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们争吵,不知道怎么办才行。不去管在意大利遇见的盲眼绅士,也不去管在金字塔边,一个贝都因女人为他们拍的宝丽来相片,她说,别害怕,你的丈夫会回到你身边……
扎普知道这在将来是不可能的事,可安布罗斯转身了,他挤出了一个伤感的笑:那么就回家吧。字母J所代表的地方,先等等。
扎普从口袋里掏出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一张复制画的明信片,一粒小小的光滑的石头,灰灰的,或许因为带着体温而温暖,一支压扁的薰衣草花,又一张明信片,一本《悲惨世界》(安布罗斯按照她的品味为她选的礼物,她则买了一个字母E的旧字样),一张宝丽来相片,一块天眼石——小孩子玩的蓝玻璃罢了……他们去见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女的朋友说:“那个混蛋是对的。好好过剩下来的日子。进你们俩最大的可能好好过。”
男的朋友说:“你得改改了。从A到Z已经够了。把清单丢开去。她不是说了么,该回家了。”
于是,清单上的J,被从斋普尔改成了某条老犹太街上的成衣定做店。
你还记得吗?安布罗斯有两套定做的西装,一套是出门穿的三件式,另外一套呢,是和扎普结婚时穿的礼服。店主乌姆塔先生清清楚楚地用笔写着:“A·泽弗尔,从左边穿衣,喜欢右边肩膀,喜爱对比强烈的内衬。色感差,有待指点。参见Z·阿什克纳兹(太太)”。
最后一次量体裁衣。乌姆塔先生嘴里咬着别针说:“真的么?”安布罗斯说,“抱歉,让你赶工。”“我也很抱歉。”乌姆塔先生说,在他完成最后一条接缝的时候,眼神落在了扎普的眼泪上。
故事,这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了。他们选择与生活的本身开始告别。
安布罗斯和扎普,已经体面的准备好了,从A到Z,不再远走逃避,只是去花园聊一聊没能走过的路,大部分的字母都被跳过去了。“我马上就来。”安布罗斯说。却没有再下楼来。扎普吻了吻安布罗斯的眼睛,下了楼。
她看见,那本被自己翻得很旧了的《呼啸山庄》里,夹了一张纸条。“第一章。一八零一年——我刚刚拜访过……”
纸条上,桑给巴尔被划掉了。安布罗斯在空白的地方写下了扎普的名字。字母Z签得花哨,但恰如其分,笔力很刚劲。
我没有舍得在公交车上读完这本书,于是在一个安静的晚上,翻完了书的最后一页,却说不出话来。没有办法形容,或许是“得体”,像低血糖来袭时,一小方救命的甜点,从胃到心都熨得妥妥帖帖,或许是“难忘”,像所有相逢的雨天,湿淋淋的,却让人难以忘却。
这不是一本告别的书,也无关旅行的意义,它有关记得。安布罗斯·泽弗尔的名字里原本就有A到Z,他却选择把Z换成了扎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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