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丘坛畔瓦胡同[牛君实]
(2025-12-20 20:19:27)|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胡同,原本是蒙古语,意为城镇街巷。在北京,说起胡同,众人皆知,认为它当属京城建筑群里的一大特色,也是京都历史的一大重要内容。为此,汪曾祺先生饱蘸笔墨,曾写下《胡同文化》流传至今。然而,在西安南郊,有一个以胡同命名的村落——瓦胡同村。
每次途经翠华路,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凝视那个村落的名称。村名以繁体字书写,相传是由书法家段绍嘉所题。三个字中,“瓦”字容易辨认,而“衚衕”二字则不易识得。然而,当我随口询问几位年轻人时,几乎一半人表示不认识“胡同”的繁体字。凝视着门头上那略显斑驳的繁体字,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窥见了繁华古城背后瓦胡同村那段悠久而值得探寻的历史。
西安南郊的这个村子,名为瓦胡同,顾名思义,大抵上也能猜出这个胡同最早与长安周边的瓦窑相关。据地方史志考证,此地明代天顺年间便有砖瓦窑场,原名“北窑村”,后于明代正德年间,更名为“瓦窑衚衕”,清末民初简化为“瓦胡同”。民间相传,这片区域的窑业历史可追溯至更早时期,与长安作为古都的建材需求存在渊源。
《旧唐书·礼仪四》记载:“季冬(腊月)寅日,腊祭百神于南郊。”也就是说,唐朝时每年腊月,朝廷会在此祭奠百神。唐朝时,瓦胡同村靠近启夏门。启夏门是长安城南郭城偏东的城门,属于祭祀之地。村附近的圜丘坛,即隋唐天坛,是隋文帝、唐太宗、武则天、唐明皇等举行祭祀活动的场所,场面蔚为壮观。它初建于隋代,废弃于唐末,因其重要性被后世称作“天坛”。这个天坛比北京的天坛早了千余年,且在皇家礼制建筑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明代,把这里称作“鸿固乡”,隶属咸宁县韦曲里。明天顺年间,在此建有砖瓦厂,为了便于和村南的南窑区分,就把它叫作“北窑”。明正德年间,一皇亲国戚朱郡马与随他同行的崔姓、于姓,一起从北京迁居至此,一看眼下情形,立刻斥巨资修建城堡,习惯了北京地区命名方式的他,立刻给此地取名“瓦窑胡同”。正因有京人,自然也就有“京味”,又因他们皆属达官贵人,故,住宅尽显王侯之气,生活配置高,城堡之内,酒店茶楼林立,赌场等娱乐设施更是应有尽有,一片繁华景象,人声鼎沸之中,尽显市井之繁荣,歌舞升平,声色犬马,仿佛一幅生动的历史画卷。城堡堡门高傲翘首,居高临下,雄踞高岗,堡内景象与往昔大相径庭,因此,当地百姓赋予其“小南京”的美称。这个地方红火了一些时日,清代,《咸宁县志》记为南北瓦胡同,《咸宁长安两县续志》记述,此处称瓦胡同南北二社。清朝光绪十五年(1889年)的举人宋联奎,于民国4年(1915年)在瓦胡同村北修建了一座私人花园,占地1.99万平方米,拥有72间平房。《咸宁长安两县续志》又载:“甘肃玉门知县宋来宾墓,在城南瓦窑胡同金盆湾。子户部主事之京、次子狄道知州之章墓均在瓦窑胡同村东。”“陕西盐法道江汇川墓在瓦窑胡同西南。”“候选道高景清墓在瓦窑胡同村东。翰林院庶吉士、长安杨鼎昌撰《墓志》。”后来,人们的叫法逐渐简易,普遍叫“瓦胡同”,只是依旧保留“胡同”二字。
瓦胡同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隋唐以前,着实也让具有长安风味的胡同带着自己的气质呈现在历代世相中。此地居民姓氏以王、白、韩、陈、李、孙、苟、崔、于、朱等为主,追溯其渊源,多为昔日达官显贵、文人雅士的后裔。
当年,我在电视塔下水厂路工作时,总觉得瓦胡同村挺特别,在西安,是一个独具一格的存在。出于好奇,我踏入村中,欲一探究竟。村子的路狭长,说是一条巷道更确切,一到下雨,泥泞不堪,步行时,裤腿上全是溅起的泥点子。胡同向南延伸,细小交杂的巷子,像极了叶片背后的道道叶脉。人们为了生计,不分昼夜地在这些“叶脉”上穿梭往来,每一步都如同勤劳的蚂蚁般勤勉不息。相互紧挨的民房,仿若叶片上的呼吸孔。
昏黑道路两旁各种门面的老板、老板娘服务顾客;各种流行音乐与秦腔互相碰撞,回响在巷子里;路上的情侣穿着背心和夹板拖鞋,嘴里不时议论影片里的精彩桥段;推着三轮车、自行车吆喝叫卖的小贩扯开嗓门行走在胡同中间;当地村民坐在家门口,悠闲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外来大学生、职场新人提着大大小小的提包,在胡同里寻找价格低廉的出租屋……众多小小的胡同阐释着独属于这里的繁华。音响店、录像厅、小饭馆……川流不息的人群,大杂烩式的热闹,让市井缩影烙印在那个时代。
据记载,瓦胡同村街巷相互交错,陌生人至此,仿若身陷八卦迷魂阵,晕头转向,七旮旯、八拐弯。村中曾有“七街八寨”之称。由此看来,瓦胡同虽小,但五脏俱全。随着城镇化进程步伐的加快,瓦胡同村的“七街”逐渐演变成一、七组所在的白家巷子,二、八组所在的王家巷,三组的中什字,四组的韩家巷(马家巷),五组陈姓和孙姓为主的东街(正街)和村东北隅的六组所在地堡子。新中国成立后,其叫法也带有时代印记了,成为组(队),前面冠以序数,成为人口归属区域的划分标识,拆迁前共有八个村组,各个姓氏居住较为集中。例如,有“王家巷”“韩家巷”点缀的东街,还有“白家巷”、中什字、堡子等,然而遗憾的是,“八寨”的踪迹现在几近无存。
数十载后,有人发现瓦胡同村在旧志记作“瓦衚衕”。简化字悬于门匾上一段时间后,众说纷纭,最后还是认为繁体字更有历史、文化韵味,于是就继续沿用至今。瓦胡同村坐落于长安路之东,翠华路之西,天坛路之南,会展路之北,隶属于长延堡街道办。2010年,瓦胡同村整体拆迁,村内路与翠华路连接。含有达官贵人、名士才子渊源,具有文化底蕴的瓦胡同村,冥冥之中与文化、学习分不开,周围是陕西师范大学、西安外国语大学、西安财经大学等高等院校,所以人气很旺。与此同时,瓦胡同村在保留旧日风貌的同时,也悄然跟上了时代的步伐。
由于瓦胡同村地理位置优越而备受关注,因此,“西漂”族在此寓居的不少,几乎与本地人口数量形成对等局面。按照回迁政策,2017年,瓦胡同村村民住进小区,搬进楼房,小区命名为瓦胡同小区,分东、西二区,隶属雁塔区长延堡街道。
瓦胡同村里的热闹场景一去不复返,但告别农田的瓦胡同小区居民,并未让瓦胡同锣鼓打击乐在历史尘埃中沉寂,而是将其发扬光大,熠熠生辉。据说,清代乾隆年间,就有了朝庙会击瓦片取乐之习俗。这种看起来与瓦窑相吻合的打击乐,在瓦胡同村已流传逾200年,上至八旬老人,下到十岁幼儿,皆能演奏。演奏的曲目包括《八仙过海》《百鸟朝凤》等经典作品,以及《珍珠倒卷帘》《玛瑙镶》等传统曲目,这些曲目在民乐演奏中广受欢迎。所存的曲谱为陕西罕见的民间鼓乐“扎子谱”,充分展现了陕西民间音乐的独特魅力。无疑,这种文化传承,让瓦胡同的历史底蕴、文化韵味更为独特,更为深厚。
瓦胡同的古村落虽已消失,逐渐淡出了一些人的视线,但其深厚的历史渊源,使瓦胡同村人杰地灵、人才辈出的评价流传久远。悬壶济世老先生、浮雕艺术家、育种专家……走访时,我在瓦胡同东区遇到了一位银发王氏老人,他如数家珍,满面红光,言语中透露着豪迈之气。
据他回忆,20世纪60年代,他已是大小伙子,两人合抱白家巷那棵古槐都够吃力,大家不服输,专挑两个大个子重试,四臂围拢,依旧够不着指尖。他十几岁时,在村里玩耍,还能看到朱家城堡的城门楼子,城墙虽已残垣断壁,但小孩子攀高爬低,快活得很,十多厘米厚的城门门扇彰显着皇亲贵胄的雄厚财力与安全防范意识……他曾想过西安城墙于上世纪80年代修复时,可能会用到瓦胡同瓦窑烧制的砖,后来考证得知,这个想法仅仅是自己的单方愿望。说到这里,他多少觉得有些遗憾。
他对瓦胡同村的旧貌记得较清楚,每每回忆起来心情复杂。村子里的大桃园令他难忘,据说碗碗腔“桃园借水”的发生地就在此处。但这个后来经过考证,应该是在樊川。怪不得,老人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听上辈讲,现在估计无从考证。他说起瓦胡同村铜锣鼓社时,眉飞色舞:他们村曾在三区九乡汇演中名列前茅,之后教会几个村表演,那个“扎子谱”就是明清时期从山西、河南过来的王家巷王姓宗族发起的。告别老人,我出了瓦胡同东区东门时,恰逢锣鼓喧天。
是啊,瓦胡同村沾满古意的日子几近消失,曾经的一片农田现已盖起高楼大厦。但瓦胡同村人依旧设法将带有村子历史文化印记的铜锣鼓打击乐传承并发扬光大。在古长安的气息里,在时间的褶皱里寻找一段瓦胡同村的记忆,触摸留存于胡同里的历史,填满被快节奏风干了的往昔,亦是一种别样体验。
------2025年12月20日《西安晚报》第7版文化周刊
西安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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