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苦[李易农]
(2025-09-29 17:59:06)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一
饥饿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饿得狠了,一块石头都能啃出肉味。
这不,红杠杠的日头滑过院子,光线暗下去时,柱子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起来,一碗玉米稀粥才喝下没多久,肚子就又成了空瓢,仿佛那碗粥只是为了应付性地从肚子走一个过场。
这时候,柱子娘一阵风似地旋回来了。她皱巴巴的黑脸膛上,泛着少有的欢色,欢天喜地地说:“街上药材收购站要收杏核儿,两毛钱一斤!”
这个消息让柱子和家人颇为吃惊,素日被人冷落的杏核竟然值钱了!要知道,在这贫苦的年代,二毛钱能买一斤大青盐,够一家人吃两三个月了!
柱子大哥说:“让他们仨去捡,反正不愁捡不来!”柱子知道,大哥说的“他们仨”,自然是指姐姐和自己以及比他小两岁的弟弟。
柱子没有反对,因为爹娘、两位哥哥,都要忙着去庄稼地里忙碌,忙着去挣苦力钱,根本不可能有闲空去捡杏核儿。做这点小事,他们姐弟仨还是绰绰有余的。
柱子那年也就八九岁,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整天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恓惶。在一穷二白的村庄里,就杏树多,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到处可以看到杏子树的影子。春天时,杏花开放,粉红粉红的杏花,云彩一样轻轻依着村庄,美得让人忘记很多烦恼。待杏花落尽、杏子成熟,金色的杏子在碧绿的叶子间垂着,惹着孩童的眼睛。人们贪婪地享受着一种植物带来的舌尖美味——一颗杏子,就驱逐了单薄日子的苦楚。吃过杏子,纽扣般的杏核,就随手丢弃,村子的路上、人聚集的麦场上,还有街道上,密密麻麻,被人踩到脚底下。
“四月青五月黄。”眼下,杏子正成熟,满村子的杏子,冲荡着乡村的心。第二天一大早,柱子姐弟三人就从床上骨碌起来,提着小篮子冲出家门。
二
山村的清晨,风如清油一般刮过。柱子姐弟仨心里咚咚跳着,仿佛不是光明正大做挣钱的事,倒像是去做贼。
柱子姐姐比柱子大五六岁,颇有心机,为了封锁这个“杏核能卖钱”的消息,她告诉两个弟弟先揪把猪草放到篮子里——佯装是在打猪草!然后就往大家经常聚在一起的打麦场上走去。路上,不断有杏核儿出现,灰尘里、草丛里,路边的石头里……柱子们飞速地捡着。而在打麦场上,那些石头凳子周围,远远近近地,有一大片。柱子们捡得那个欢实。
突然,柱子姐姐压低了嗓门,使了眼色说:“老张头来了!”老张头小身板,弯着腰,走路悄无声息,一副神出鬼没的样子。因他为人刻薄,村子里没有谁待见他。他今天少有的热情:“捡啥宝贝?”柱子们谁也不搭理他,只顾绷着脸“拽”猪草。老张头讨了没趣,狐疑地看了看走了。柱子们又开始紧张地“工作”,把地上的杏核捡干净,又溜到村边的一棵杏树下。
这是邻居墩子家的鸡蛋杏。树高大、粗壮,得仰视才见。黄澄澄的杏子在绿叶衬托下更是亮堂,火焰一般缭绕着。这棵杏子树是村子里最威武的,它
开的花似乎比别处的红,比别处的香,结的杏子也格外甜——就连杏核也比别处的大!
墩子娘把树看成宝贝疙瘩,她从来不允许谁来偷摘,你若敢碰一下那树,这等于点燃了炸药包,她吵呀闹呀的,能把天戳个窟窿。
柱子一时间被杏子勾去了魂儿,口水恣意汹涌,贪婪地呼吸着空中流窜的甜蜜气息。姐姐说:“别看了,去捡杏子。”
树下落了很多杏子,有的坏掉了,绿头大苍蝇趴在上面,快意地享受美味,有的还算囫囵,咬一口,酸中带甜——真不愧是村中“杏树王”的担当。
柱子们正兴奋着,背后传来一声厉喝:“偷摘杏子!胆大得很!”柱子一激灵,下意识地撒腿就跑,可脚踩住了烂杏子,一打滑,咕咚一声就摔倒了。篮子也滚了,猪草、杏子、杏核,撒了一地。
柱子被姐姐一把拽起来了。姐姐心疼又气愤地说:“你跑啥,咱又没偷!”柱子提起篮子站了起来。柱子姐姐又说:“谁偷了?有落下的杏子捡几个吃。你家树上的,俺可没动一指头。要不,还你吧!”
来者是墩子。他凶狠狠地站在那里,扛着梯子和篮子,瞪着眼。墩子娘也赶过来,脸色铁青,恶狠狠地查看柱子们的篮子,但看到也确实是只捡了几个落杏子时,就伸手拿走了几个还算完好的,说:“我摘杏子卖钱!不准再来了!”
柱子姐姐拉着柱子和弟弟就要走。可墩子娘又开口了,大声问:“捡杏核弄啥?要吃杏仁?嘴馋的娃子,不怕死就吃吧!多吃点!”
柱子们任由墩子娘在背后说风凉话,回家去了。
柱子娘看到小半篮子的杏核儿,脸上的光又开始在院子里飞了,说:“麦子过几天就熟了,趁着有空闲,咱们多捡点。今个儿去街上赶集,到街上捡!”
三
在乡村,赶集的日子里,人们从沟沟岔岔里走出来,像一条条生动的河流一样,汇聚到大路上,各色衣服、各种欢乐表情、各种粗细声音,在山中大路上,来回交织。
街上人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柱子突然觉得眼前各种颜色、各种浪潮,一齐扑来,网一样笼着自己,手脚不用自己支配,随着姐姐在人群里泥鳅样挤来挤去,找杏核、捡杏核,偶尔会踩到一些大人的脚,被人家骂。
柱子和弟弟来到一处卖杏子的摊位前。卖杏子的是个中年瘦高个男人,他扯着喉咙喊:“甜杏儿,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柱子站在旁边看得真切,瘦高个身边扔了不少杏核,就上前去捡。
“小家伙,别耽误我做生意!”
柱子只好拉着弟弟,远远地站着。那瘦高个生意不错,卖的杏子也出奇地大,颜色鲜亮——这杏子跟妖精一般。
这时,一位妇女佯装着问价钱,偷拿了两个杏子。柱子弟弟眼睛尖,看到了端倪,走过去说:“你的杏子被人偷了!”被柱子弟弟这么一吆喝,女人赶紧又转身说:“偷啥偷?我是想买点杏子呢!来,称三斤!”
瘦高个做了一笔买卖,兴奋地把柱子兄弟俩喊过去,每人给了一颗大杏子,说:“这俩娃不赖,尝尝外地杏子!咱这杏子你们肯定没吃过。等会儿你们再来,我给你们积攒一些杏核!”
天太热了,柱子很快出了一头汗,口渴得很,吃了杏子的嘴黏糊糊的,真想吃一根冰棍。可一支冰棍五分钱!
柱子弟弟也盯着旁边卖冰棍儿的箱子,不停地舔着嘴唇。柱子姐姐疼爱地说:“忍忍吧,咱们回去喝点水!”
柱子低着头,像发蔫的草,有气无力地要晕倒了。天太热了,经过刚才一阵忙碌,柱子浑身发软。
柱子娘从口袋掏出一毛五分钱,说:“去吧,每人一根冰棍儿,吃了咱们继续捡!”
卖冰棍的老头,满脸苦楚纹,可亲的笑容,铺满了脸。他打量了柱子姐弟仨一番,说:“你们买得多,我这有一块有点化掉的冰棍儿,送给你吧!”
柱子想不到卖冰棍的糟老头也是好心人!
柱子母子四人坐在街头路边吃冰棍,那叫一个过瘾呀!白生生的冰棍儿冰凉甜蜜,吃一口浑身舒坦,吃两口燥热退却,吃三口清凉快意……冰棍吃完了,柱子又来精神,和弟弟来到卖杏子的摊位前。瘦高个说:“给,这都给你们,本来我也是想自己卖的!”
瘦高个的一大篮子杏子卖完了,他的脚旁有一小堆儿杏核儿。一小堆儿杏核,就是一小堆儿钱,一小堆儿金子!柱子一股脑儿地用袋子装个干净。
直忙到下午两点钟,街上人少了,柱子们才回到家,狼吞虎咽地扒拉几口饭,因为太累了,沾着床就睡着了。
四
柱子喜欢做梦,喜欢做吃肉、吃白馍的梦,喜欢做穿新衣服、新鞋子的梦,喜欢做快乐的梦。可这些梦时常跟他作对,他做得更多的是饥饿的梦、捡钱的梦,穿着破烂衣服让人嘲讽的梦。梦里他哭,他伤心,醒来后,心堵得像塞了一团泥糊,泥糊里的那些麦糠,扎得他心里疼痛难忍。
今天,他同样做了梦。梦里,他因为捡一枚杏核,和墩子打了一架,结果被墩子娘一巴掌给打醒了。
柱子躺在床上不想动,听见院子里有李奶奶的声音:“咱去捡杏核吧,两毛钱一斤!咱村老张头就去捡了,还说你家娃娃在捡呢!”
柱子心里一惊,杏核儿值钱的事全村人可都知道了。虽说是两毛一斤,可大家都能把两毛钱看到眼里。
可此时,柱子的肚子就揪着疼起来!柱子弟弟睡醒了,也在喊肚子疼。柱子娘叹口气说,这是吃杏子太多了。
“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抬僵人,以后不敢吃太多杏子!”李奶奶叹息着走了。柱子娘赶紧给柱子哥弟俩揉肚子。这时,柱子姐姐从门外回来了!她捂着鼓囊囊的裤子口袋,兴奋中透着自豪。
“你看我,出门一趟,捡这么多杏核。对了,杏仁也好吃!我刚才经过村里孙二能家,人家正在吃杏仁,给了几粒白亮亮的杏仁,吃着美得很!我捡的杏核,刚才用石头砸开了,尝了尝,也好吃呢!”
姐姐绘声绘色地描述,让柱子也想尝尝杏仁的味道,就顺手砸开一个杏核,取出金黄色的杏仁,往嘴巴里一塞,就嚼起来。可一股苦涩的味道,让柱子赶紧吐出来。柱子说:“墩子他娘说了,杏仁能吃死人呀!”柱子娘苦笑一下,说:“咱们这里的杏仁是苦的,从来没人生吃过。”
如果有好方法,把苦杏仁变成甜杏仁就好了。可这时,柱子姐姐突然脸色炸白,捂着肚子喊:“疼疼……”
这吓坏了柱子娘,赶紧找来村医。村医问了情况,说:“吃生杏仁中毒了!催吐、催吐,赶紧解毒!”
舀来了酸菜汤,村医掰开柱子姐姐的嘴就要灌,可柱子姐姐死咬着牙不张口,急得柱子娘伸手就要打。村医说:“我抓了草药,你赶紧熬水让娃子喝!”
柱子娘抽泣着,手忙脚乱去熬药。院子里,黑色的烟雾窜来窜去,呛得人咳嗽不止。一个小时后,柱子姐姐喝过解毒汤,这才缓过劲来。
柱子娘抱着柱子姐弟三人,嚎啕大哭起来,她瘦瘦的肩膀一抖动一抖动。柱子感觉,娘担心谁会把自己给抢走一样,用手臂紧紧地抱着,几乎要给勒死了。可他也不挣扎,任由娘抱着。
乡村娃子皮实,折腾一下,也没有啥大碍。第二天,他们又去捡杏核了。村里好几户人家的小孩子也在捡,所以杏核捡起来很困难。
五
“杏子杏子,吃了杏子收麦子。”这不,杏子树上的杏子没了影,村里人忙着要收麦了。
柱子娘对柱子大哥说:“杏核儿该卖了,不敢耽误了,万一人家不收了!你拿去卖吧!”
柱子大哥欣然前往,骑着自行车就去卖杏核了。可不多时,柱子大哥神色沮丧地回来了,哭丧着说:“倒霉了,咱家的杏核被水冲跑了!”
柱子吓了一跳。平时干活利索的大哥,怎么就出差错了!
原来,收购部不再收杏核儿了,只收杏仁儿。柱子大哥往回拐,由于天热头晕,在过河时,自行车歪倒在河里,口袋没捆结实,杏核儿呼啦一下子就撒了,柱子大哥赶紧去抱住口袋,但还是被冲走了一些。
“我在河中央,动弹不得,还多亏老张头看见,帮我拉上来了……”大哥拧着湿衣服。水珠儿滴答滴答地落着,院子里湿了一大片。
又是老张头!柱子心里涌上来了厌恶感。那个老张头,看人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样,总割剜着他,让他觉得难受。
可今天,老张头看到大哥落难,竟慌张得鞋子都没脱,下河去扶大哥。这又是怎么回事?明明一个可憎恨的人,却在你憎恨时,做出让你感动的事。这人太复杂了,复杂到让人看不明白。
柱子娘叹口气说:“别看老张头平时不苟言笑,跟暖不热的石头蛋子一样,可人家也有好的一面呢!记住他的好吧!”
六
午后的光阴充斥着少有的快乐。坐在门前树荫下砸杏仁,“啪啪啪”的声音,如玻璃球跳进了柱子的心。
“哎,我的手指头!”柱子姐姐捂着手指头哭天喊地。
柱子扔了手中的工具,赶忙上前查看姐姐的手指头,姐姐捂着手指头,蹦天索地地哭,根本不让看。
柱子爹气坏了,用脚踢翻了篮子,说:“干点活儿,毛手毛脚的!耽误了收麦子,一年就得把嘴绑住!别吃白馍了!”
柱子爹着急,柱子也是明白的。姐姐虽然年龄不大,可她是家里的好帮手,可以帮着做饭,还可以喂猪、喂鸡,干很多杂活儿。如果姐姐手儿受伤了,那家里可真就乱套了。
脸上挂着霜的墩子娘从家门前过,看到柱子姐姐在哭,就笑盈盈地说:“瞧这小手儿砸的,咋替你娘干活儿呀!来,我给说一个法子,砸杏核儿很轻松!”
她还有啥好法子?柱子也不喜欢墩子娘——墩子娘在梦里还打过自己一巴掌呢!
只见墩子娘找来一块砖,又用钉子凿了一个小坑。她把杏核放到小坑里,不用手捏,就可以“啪”地一下砸开了。柱子娘夸道:“还是你有法子!”
墩子娘颇为得意,拍拍手,说:“你家捆麦子的绳子我使唤使唤,我家要割麦子了,不够用。”
柱子一听墩子娘有求,顿时心里更不愿意了。柱子爹说:“我家绳子也不多,那也就借给你两条,我们家收麦子时,我好去取回来……”
墩子娘抱着绳子一阵春风般走了。
可不一会儿,墩子娘又出现在了柱子的视野里。她提着一个小篮,说:“我家人手不够,我积攒的杏核儿没空儿砸,你们要吧。我家墩子吃了太多杏子,在家里也不舒服!”柱子第一次觉得墩子娘可亲可爱,第一次觉得墩子娘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蛮横。
柱子也知道墩子家的情况:墩子爹去世早,孤儿寡母过日子。由于墩子娘脾气躁,村里人谁都不待见她。
而今天这送杏核的意外之举,是因为她家缺少捆麦子的绳索,借了一圈儿谁也不愿意借给她,而唯独柱子家就借给她了。所以,墩子娘觉得过意不去,就拿来了自己收集的杏核儿。
柱子爹说:“人呀,只要知道个好和赖,就不算坏人!”
七
麦子收割完了,只剩下晾晒了。柱子娘说:“下午不忙,去把杏仁儿卖了!”
柱子早就盼望这一天了,前后忙碌了好几天,积攒的杏核砸完了,杏仁也晒干了,到底能卖几个钱,柱子很期待。既然娘放话了,柱子和二哥骑着车子去集市上的药材收购站卖。
收购站老板把杏仁儿放到磅
不上,肥胖的手指一拨拉,说:“二十五斤半!”
柱子立马在心盘算着,能卖多少钱。可二哥疑惑地问:“这么多才二十多斤?会称错了吧?”柱子听二哥说称错了,心里真想给老板一拳头,咋能少称呢!昧良心的家伙。柱子一扭头,看到了孙二能。
孙二能是村里的文化人,斯斯文文的。每次柱子从孙二能家门前过,孙二能家人都会喊他去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孙二能是柱子眼中,少有的好人!
也来卖杏仁的孙二能说:“要不,你再给他称称。娃子回去了,告诉大人,你别落个欺负人的名声!”
老板碍于孙二能在场,又称了一下,白胖的手又一哗啦,说:“呀,不对,不是二十五斤半,是二十五斤三两,刚才还多出二两呢!”
柱子和二哥面面相觑。哪里出了问题?二哥求老板再称一遍。
老板看了孙二能一眼,把袋子提起来,又放到了磅上,咣当一声,那秤锤忽忽闪闪、起起伏伏几下,不动了。
老板弯下腰,看了又看,说:“还是二十五斤三两……对着呢!”拿过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打,说:“三毛钱一斤,七块五毛九,给你个整数,七块六。别丢了!”
多了一分钱!一分钱也可以买块糖呢!柱子的心都飞到了嗓子眼儿。孙二能关切地问:“听说你姐姐吃杏仁中毒了?这孩子,我给她说,要把杏仁泡泡,再……我给她说过不敢生吃,可她……”
柱子二哥亲亲地回应说:“叔,她没事了!谢谢你。”
走出收购站,二哥看看身边无人,轻声说:“这老板也是忘性大,口袋也要扣秤呢!咱妈说一个蛇皮袋子,要扣二两秤!”
“哦,那赶紧跑,万一他发现了,又得扣钱!”柱子说着,坐上了车子。
“卖甜瓜,卖甜瓜,便宜了!”
柱子循声望去,原来是以前卖杏子的瘦高个男人!这个时候,甜瓜还是新鲜货,本地的瓜还没到熟的时候。
瘦高个认出柱子,打趣说:“今儿不捡杏核儿了?嘿嘿,来尝尝甜瓜,甜着呢!”
他用小刀切下一小块,递过来。柱子的鼻子闻到了甜蜜气息,毫不犹豫伸手接,放到嘴里咬。
“甜吧?称一个,回家吃!”瘦高个用手拍了拍柱子肩膀,并期待地看着柱子。
柱子觉得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似乎有什么暗示。
“嗯……也甜……”柱子小声说。
“来,称一个大的!”
瘦高个兴奋地挑了一个硕大的甜瓜,一称,说:“三斤一两,按三斤,三毛一斤,掏九毛吧!”
付过钱后,柱子抱着甜瓜往家回。柱子二哥说:“买个甜瓜就九毛钱,咱娘咱爹会不会吆喝?”
柱子没说话,只是悄悄地用指甲扣着甜瓜的皮,扣下了一点儿,放到嘴里细细地嚼着,水嫩水嫩的瓜皮儿,吃着有点苦涩味道。苦涩苦涩的瓜皮,让柱子心里乱糟糟的。
回到家里,全家人都笑脸相迎。柱子说:“卖了七块多,二哥买了大甜瓜!”柱子爹说:“买一个也行,娃子们受苦受累了这么多天!切开吧!”
柱子跟着娘来到灶间,看娘切瓜。娘举起刀,左右比画一下,切成小小的瓜块,用盘子盛了,端出去。柱子看着那滑滑的瓤儿,口水就流下来了。
“呼哧呼哧,吭哧吭哧……”柱子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甜瓜。咬着咬着,大家都停下来了。
“这瓜吃着不甜!”柱子大哥皱着眉头。
“再长几天就好了,有点生……”柱子爹说。
“管它甜不甜,吃吧……”柱子娘倒无所谓。
“还真不好吃!”柱子姐姐捧着瓜。她乌青的手指特别刺眼,这两天,柱子姐姐忍着疼痛在做各种农活。
“我都没尝,俺弟尝了,说甜的,我才买。”柱子二哥举着瓜,不高兴地看着柱子。不知为什么,柱子突然想到杏仁的苦味,心里一阵难过,张大了嘴就哭了起来。嘴里含着的一块甜瓜也逃了出来。
整个院子里一下变得安静了,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柱子。柱子不知道自己当时吃了什么迷魂药,为什么就说那甜瓜儿是甜的——这是柱子今生吃到的,最难吃的甜瓜了。
------2025年09月29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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