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我的母亲[李颖科]
(2025-08-29 20:07:23)|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去年冬天，母亲离我兄妹而去，终年九十有五。母亲是1930年生人。她完小毕业，这在旧社会的农村女性中算是凤毛麟角，母亲也每每引以为豪。记得我读小学一二年级时，有一次语文课本中一个字我不认识，而父亲又不在家，母亲接过我的课本说，让我看看，我好赖也是完小毕业的。
从我记事起，心目中的母亲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每天都忙碌着。她做饭洗衣、下地干活，睡得很晚、起得很早，没黑没明地操持着一家老小的衣食起居。她常说，没有累死的，只有懒死的。母亲患有关节炎，从她四十多岁起，两只手的关节就红肿变形，胀痛难忍。多次到方圆数十里求医问诊，要么打一针封闭，要么给点止痛药，能解一时之痛，但终究除不了病根。也许是白天忙碌，她忘却疼痛，每到夜半时分，母亲常常发出凄惨呻吟之声。即便如此，几乎每天晚上后半夜，母亲都在强忍疼痛纺线织布。此情此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隐痛！从那时起，我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好大夫医好母亲的病痛。1979年，我通过高考进入省城读大学，开始四处打听能够治疗关节炎的医院和大夫。有一天在《西安晚报》上看见一则广告，说西安市第五医院有治疗类风湿关节炎的专门科室。我随即回老家接母亲到医院就诊，大夫诊断为类风湿关节炎，说口服一年半他们医院研制的中草药可以治愈。我现在还记得，药名“746”。在随后一年半时间里，每放寒暑假，我都用一个大旅行包，满满装上草药拿回去给母亲吃。母亲在服药三个月后初见成效，果真一年半后痊愈。这辈子，母亲给我的太多太多，而我回报母亲的却是少之又少。我四十多年不在母亲身边，既没能在家务、农活上帮过她，也很少在生活上伺候孝敬她，唯一的欣慰就是解除了母亲的病痛。当时看到母亲病愈后脸上露出的丝丝笑意，我感到莫大的兴奋和满足。
母亲为人坦诚热情，好客助人。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凡是来到家里的客人，她总是让吃让喝，盛情以待。母亲不仅针线活、农活做得好，而且还有一手好厨艺，炒菜、蒸馍、擀面条、包饺子，样样在行，尤其是她做的臊子面，擀得薄，切得细，且非常筋道，在我们村无人不晓，无人不夸。母亲去世当天，前来吊唁的好多邻里乡亲都说，今后再也吃不上你母亲做的臊子面了。平时每逢村上有红白喜事，母亲总免不了是厨房里忙前忙后的那一位。给亲友邻居帮忙，她总跑在前面，凡是她能做的，都是有求必应。我读初中时，有一次新学期开学，母亲给我准备了三元钱报名费。说来也巧，还没等她把钱给到我手里，正好一位邻居来家里向她借五元钱。母亲说，我只有三元钱，你先拿去用。送客人走后，她便急匆匆走出家门，边走边对我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不一会儿，她回到家拿着三元钱给我说，去学校报名吧。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家里仅有三元钱，母亲给了邻居，又去向别的乡亲借了钱给我。
都说母爱无私，母亲能给我的全都给了我。我读初中时开始住校，距家四里地。每星期两次回家拿干粮。那时是集体制，生产队每年按人头分口粮，每人一年能分七八十斤小麦，其余全是苞米和红薯。家里经济不宽裕、生活紧巴，主食主要是苞米红薯。母亲平日省吃俭用，一心为了我的学习和生活。我每次回家拿干粮，她都给我蒸好小麦面馍，有时实在接济不上，最差也是将小麦和苞米面粉和在一起蒸馍给我吃。小时候，我只要一感冒发烧，她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唉声叹气，愁容满面，病在我身上，疼在她心里。她总觉得，感冒是由风寒引起的，所以一旦我生病，她就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让我待在屋子里打针吃药，不许出门。儿时的贪玩天性使我对母亲的“所作所为”颇感不适，只有到后来我为人父的时候，才真正体悟到母爱的暖心和可贵！
在我印象里，母亲整天忙忙碌碌，没过一天消停的日子，心里挂念的总是亲朋和家人。长年累月，一日三餐她亲力亲为，而每次都是一碗一碗地先盛给家人，最后剩下的才是她自己的。一家人吃完饭，她又开始洗洗涮涮。一年四季，她把全家人的衣着料理得妥妥帖帖，而唯独自己的衣服洗了再洗，补了又补。我清楚地记得，她穿的一件上衣，足足有十几个补丁。有一次父亲说，你这件衣服该换了吧？她说，我习惯了，穿着舒服，再者穿补丁衣服不丢人，只要干净就好。
日常生活中，母亲是一位很爱干净的人。毫不夸张地说，就干净卫生而言，不只是在我们村，即便是有些城里人也比不上她。每天再忙再累，她都会把屋内屋外、前后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至于一家老小的穿戴更是经由母亲的双手收拾得干净整洁。说起保持衣着干净，我和母亲还发生过严重的争执。我上小学时，农村学校的课桌是用砖和土坯砌成的，桌面上抹一层水泥。母亲担心我把衣服弄脏，非要让我在上衣外边穿一件罩衣，一二年级时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到三四年级时就有些不习惯了，因为时不时会有同学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好像成了怪物一样。为此我多次向母亲抗争，但都未能如愿，罩衣一直穿到小学毕业。当时我对母亲颇有埋怨，现在想想，母亲有她做事的道理，毕竟在那个年代，做一件衣服不容易，更重要的，这也是母亲整洁干净秉性的体现。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衣着未必奢华，但却一定要干净。一个人如果能衣着整洁、干干净净，就意味着他对生活持有一种认真的态度，其对待人生也一定不会搪塞敷衍。这也正是母亲在日常家务、农活中认认真真、勤勤恳恳、井井有条的内在根由。
母亲一生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她能吃苦，生活中能承受的都承受了，能付出的也都付出了，她在吃苦中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与追求。母亲去世大半年了，我时常梦见她，而大多梦境，也都是她吃苦耐劳的模样。
------2025年08月29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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