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弯月如镰[孟宪春]
(2025-08-26 11:37:58)|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月光在少华山脊摔成碎银时，父亲总在院角石墩上磨镰刀。刃口与青石摩擦出细碎的火星，像他皱纹里藏着的光阴。我蹲在旁边数蚂蚁，看弯月把镰刀影子拉得老长，像枚钉在地上的问号。
“镰刀要磨出刃，就像人得磨出骨头。”父亲说这话时，刀锋正贴着磨石游走，月光顺着刃口淌进他掌心的沟壑。远处麦浪翻滚，风一吹，父亲磨刀时井水涟漪荡出问号形状，皮影幕布缝隙漏下的月光如镰刀划痕，镰刀的影子便在麦茬地上跳起傩戏，惊醒了沉睡的蝼蛄。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麦子是一天一个样，这麦收季节的风像神仙一般，稍稍一吹，麦子黄了。那金黄的麦浪翻滚着，摇晃着，等待着被农民收割，什么时候不把粮仓装满，什么时候都不算是丰收！
蝉鸣聒噪的夏夜，麦场支起白布幔。二爸孟十三的皮影戏总在月夜开场。碗碗腔的唱词撞碎在星光里：“月儿弯弯挂九天，镰刀磨得亮闪闪……”苍老的嗓音从幕后来：“云遮月来星眨眼，宝莲灯照九重天”——四根竹竿挑着的汽灯晃得小满睁不开眼，幕布上沉香举着开山斧劈下，布景里的华山轰然裂开。老人枯枝似的手指捻着签子，三根牛皮弦同时震颤，碗碗腔的拖音在打麦场上空打了个旋儿，钻进堆满麦秸秆的垛堆。
“镰刀是麦子的刀，皮影是人的魂。”孟十三雕刻着牛皮，刀尖游走如月光。孩子们围着幕布，看孙悟空挥舞金箍棒，却不知那棍棒的原型，是父亲用镰刀削出的木棍。
铁匠铺的炉火在夏夜里烧得通红。铁匠孟二柱的铁锤落下又扬起，火星溅在斑驳的《农政全书》图谱上。“老辈人说，淬火要选子时的月光。”他将烧红的镰胚浸入水桶，深蓝的光晕在水面扩散，恍若明代匠人留下的墨滴。我抚摸新打的镰刀，刃口能照见自己年轻的脸。此刻这把镰，是否也在岁月的窑里烘烤成金黄？
随着农业现代化，科学种田理念的普及，收割机逐步取代了用镰刀收割的手工劳作，轰隆隆的收割机在满眼金黄的麦穗前耀武扬威，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役，所有麦穗都已经举起金黄的旗子投诚，再也用不着手握镰刀日夜厮杀，再也不用担心麦熟一晌，割晚了的麦穗落在大田里。父亲试试镰刀的刃口，依旧锋利，这个刃口曾经吞下过多少岁月啊，现在没用了。父亲摇摇头，把镰刀重新挂在墙上，那道狭长的锋刃雪亮，像一道闪电。他浑浊的眼睛望向村口，田地的麦收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在玩转一台联合收割机。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他回到家后，抬头，看墙上挂的镰刀，镰刀更像一个被月光磨得永远都拉不直的问号。什么都没有问，但似乎什么都已经问过了。
驻村工作队来了，老井旁竖起太阳能路灯。返乡青年在铁匠铺支起直播架，镜头对准孟十三雕刻皮影的手。孟十三教孩子们刻皮影，刀尖在牛皮上刻出细密的纹路。“这是《白蛇传》的船桨，得留三分空隙，影子才灵动。”孩子们的眼睛比井水还清亮，返乡青年用手机直播刻皮影的过程，弹幕里飞过成片的“非遗”“传承”。
铁匠铺里，年轻的铁匠正在打造新的镰刀。炉火映红了他的脸庞，他的动作熟练而有力。
“这镰刀和以前的有啥不一样啊？”一个游客好奇地问道。
“现在的镰刀不仅能割麦子，还能割草喂牛。”铁匠笑着回答，“我们还开发了文创产品，把镰刀变成了工艺品。”月光下，新打造的镰刀在橱窗里闪闪发光。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农具，而是成为了乡村旅游的纪念品，承载着农耕文明的记忆和现代创意的火花。
月光依旧如钩，洒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孟十三的碗碗腔在月光下流淌，孩子们的手指在牛皮上刻出新的掌纹，直播间里皮影与无人机共舞。联合收割机的钢铁之舞碾碎麦浪，老农抚摸镰刀凹痕如同抚摸岁月的年轮，驻村工作队的规划图上生长出文旅融合的新芽。老井、镰刀、皮影戏，这些传统的符号与现代文明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而又充满诗意的画卷，月光同时映出收割机的轨迹与皮影幕布后的刻刀。
------2025年08月25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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