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檐角上的折扇[余娟]
(2025-08-15 16:15:47)|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咔嗒——”青砖墙头传来细碎声响。我放下茶盏，见那只戴胜正用喙尖轻叩瓦当。它头顶的棕黑羽冠如折扇半开，在晨光里泛着金属光泽，倒像是古建筑上多出鲜活的装饰。
这鸟最妙处在头冠。晴日里羽冠松散如未扎紧的毛笔，遇惊则倏地竖成尖塔，活脱脱是戴了顶会变化的冠冕。邻家阿婆总说这是“仙鹤变的”，因它走路时总迈着方步，金棕色背羽缀着黑白斑纹，倒真有几分丹顶鹤的遗韵。可等它扑棱着短翅飞起，斑驳翅羽间露出的一抹粉红，又叫人想起旧时绣娘遗落的丝帕。
城西老槐树下常聚着三五只戴胜。它们用喙在枯叶堆里翻找，时而发出“噗噗”的闷响，倒像是老茶客啜饮盖碗茶。有次见两只戴胜为争食对峙，头顶羽冠此起彼伏，倒像两柄对开的折扇在斗法。旁边麻雀们倒乐得看热闹，在枝头跳着唱出不成调的圆舞曲。
这鸟的叫声也奇。春日里常发出“咕咕”的浑厚低音，到了盛夏却变成清脆的“滴溜”声。鸟友老陈说这是“方言差异”，川东的戴胜叫得绵长，江南的则短促如断弦。我倒觉得像戏班里的文武生，冬日里唱老生，夏日里扮小生，倒把四季过成了不同的戏码。
最有趣是观它们育雏。戴胜夫妇轮流衔食回巢，雏鸟伸长脖颈的模样，倒像老式茶楼里等点心的食客。有次见母鸟归来，六只雏鸟齐刷刷张开鹅黄大嘴，活脱脱似檐角上开了朵向日葵。待到秋深，羽翼丰满的幼鸟开始练习叩击瓦当，那“咔嗒”声里，分明能听出成长的节奏。
戴胜在民间有个俗名叫“臭咕咕”，因它尾脂腺会分泌恶臭。可这气味于它却是护身符，野猫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就像胡同口王大爷的臭豆腐摊，闻着冲鼻，吃着却香。自然造物总爱用最朴素的智慧，给每个生灵配上保命的绝活。
前日，见到一只戴胜立在电信网络箱上，金属箱体映出它扭曲的倒影。它歪头打量着这个方头方脑的同类，忽地展开羽冠，倒像是要与影子比试谁的冠冕更气派。这场景叫我想起幼时照镜子，总以为能逮住另一个自己。
观鸟久了，倒觉得每个生灵都是本活着的典籍。戴胜的羽冠里藏着气候的密码，叫声中带着地域的乡音，就连那股子臭味，也是写给捕食者的警告信。就像胡同里修鞋的张师傅，虽然浑身沾着胶水味，可经他手补的鞋，总比新买的还耐穿。
昨夜雨急，今晨见只戴胜在积水里扑腾。它忽而展开双翅轻拍水面，忽而用喙尖点起串串水珠，倒像是个在雨后练习书法的顽童。这情景让我想起父亲旧时的毛笔，每次蘸饱墨汁，总要在砚台边沿刮去多余的墨，说是“留三分余地，方得圆融”。
------2025年08月13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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