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大暑印象[聂难]
(2025-07-27 17:46:21)|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大暑像一个巨大的熔炉，将天地万物投入其中煅烧，淬炼出一种滚烫的、黏稠的、无所不在的状态。它是悬在头顶的一口热锅，是压在胸口的一块湿毛巾，是时光在盛夏里熬煮出的浓稠糖浆，一种足以形容整个季节肌理的、沉甸甸的质感。
大暑是溽热的。灶膛里柴火燃烧后，烟油气久久盘踞在低矮厨房里，混合着锅中绿豆汤的微甘，沉沉压在呼吸上。母亲鬓角的汗珠不断渗出，终于滚落，滴在灶台铁锅沿上，“滋啦”一声化作转瞬即逝的白烟。案板上吸饱水汽的面团变得绵软沉重，死死黏住手指。墙角油亮甲壳的蟑螂在潮湿砖缝间迟缓拖行——空气稠如凝固油脂，万物都像在黏滞的琥珀中喘息、蒸腾。
大暑是喧嚣的。这喧嚣从每一片被阳光烤卷的树叶背后，从每一寸晒得发烫的屋瓦缝隙里同时迸发。蝉鸣层层叠叠：高亢的嘶鸣穿刺耳膜，沙哑的嘶叫缠绕神经，短促的鼓点敲打心房。它们交织成巨大无形、滚烫有声的罗网，将村庄死死罩住。连狗都只伏在阴影里，猩红的舌头沉重拖地。蒲扇摇出的风也是热的，声浪裹挟热浪撞击耳鼓，震得脑仁嗡嗡作响，宣告着盛夏铺天盖地的君临。
大暑是沁凉的。正午毒日头下，幽深井口传来木桶触水时沉闷而清冽的“咚”响。井绳吱呀转动，提起一桶寒气森森的井水，桶壁瞬间凝结细密水珠。手指猝然探入水面，锐利如冰针的寒意刺透灼热皮肉，激得人浑身冷战。母亲将新摘的黄瓜浸入这冰凉里，瓜果吸足凉意，绿得更脆。孩子们争抢着把脸埋进盛满井水的木盆，扬起湿漉漉的脑袋甩出晶亮水珠——这井台边的沁凉是绝望燠热里骤然绽放的冰花。
大暑是黏腻的。深夜里，身下竹席被白日烘烤得余温尚存，与汗湿皮肤紧紧相贴。辗转反侧间，席面拓印出人形湿痕，边缘洇开如水印地图。每一次翻身，席篾带来虚假的干爽慰藉，顷刻间新汗又渗出黏合。蒲扇摇出的热风掠过皮肤，徒劳如隔靴搔痒。蚊帐困住躯体蒸腾的湿热，竹席在辗转下发出涩重呻吟，拓印下身体与酷暑搏斗的黏稠印记。
大暑是短暂的。这短暂，如同荷叶上滚动的巨大露珠，被晨光穿透，折射出七彩光晕，饱满得令人屏息。它颤巍巍立在叶心，仿佛凝聚了夜的全部精华，清冽欲滴。然而只需一缕微风，或一只冒失的蜻蜓点水，那浑圆的水晶便瞬间溃散，沿着叶脉的沟壑四散奔流，融入满塘碧水，再无迹可寻。这短暂是溽热里最奢侈的晶莹，是绝望中惊鸿一瞥的清凉幻象，存在得如此极致，消逝得又如此猝不及防，只留下叶面上蜿蜒的水痕，无声诉说着它曾拥有过的、饱满而脆弱的圆满。
大暑以其溽热窒息呼吸，以其喧嚣统治耳膜，以其沁凉短暂救赎，以其黏腻裹挟躯体，以其短暂凝练晶莹……
如今空调筑起恒温的墙。然而停电瞬间，蝉鸣破窗而入，汗水汹涌成河——你猛然惊醒，大暑从未远去。它蛰伏记忆深处，依旧是最浓烈的形容词，证明有些烙印足以穿透恒温壁垒，成为生命里永不消散的盛夏印记。
------2025年07月24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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