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拾趣[鲁风]
(2025-06-25 18:35:00)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近些年来,户外露营突然风靡,一跃成为热门旅游项目和投资风口,其流行程度远超人们想象。充分接触大自然,天为被地为席,身披月色伴着星光入眠,无疑是令人憧憬的体验。
谁能知道,如今近乎奢侈的休闲方式,曾是我青春年少时生活的日常,也曾是谋生的必需。露营地还是我的课堂,我很大一部分知识储备,都是在独宿田野、户外过夜时取得的。
早年露宿,是因迫不得已。小时候的夏日,只要不是雨天,都是在院子里席地而眠的。
那时,生活条件差,我们村大部分人家住的都是土墙草房。到了闷热的夏日,住在这没有通风降温设备的房子里就是受罪。晚间,我们就把席子拖出来,睡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在没有电视,没有广播的时代,背靠大地,眼望星空,遥看浩瀚的天河,辨认担着两个小儿的牛郎(星),寻找被梭子追击的织女(星),是我儿时的浪漫,是那个年代罕有的乐趣,是不可磨灭的回忆和念想。
后来年龄渐长,在我回乡务农的日子里,因为生产队派我看井浇地,故每年至少有六个月在野外露宿。
机井浇地从初春麦苗返青时就开始了,先是浇小麦,后来是棉花、玉米,一直到秋天再种上小麦,浇了压茬水方收兵拔营。在这期间,如逢下雨,看井人也是不会撤的,井房待命,一场雨后,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开井灌溉。因此,只要一干上看井这活路,少则半年,多则十个月都得待在地里。
看井是昼夜不能离岗的,必须有个避风遮雨又防晒的住处。就近选个地势较高、较为平整之处,挖个四尺宽、六尺长,一尺深的槽子,再找几条木棍,沿槽子的长边搭成三脚架,棚上树枝,用泥一抹,最外面苫上麦草,一座露营用的井房就大功告成。铺盖卷在槽子里展开,就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了。
看井浇地,一般是两个人一组,一人管白天,一人管晚上。我那时年轻气盛,自告奋勇选择了值夜班。漆黑无人的夜晚,独自待在远离村庄的井房,无疑是相当寂寞的,特别是水车单调的声音更像是在催眠,免不了一阵阵发困。但是,晚上看井最要紧的是睡着了也得竖起一只耳朵,睁着一只眼。不仅得提防水车出问题,也得时时操心水渠会不会漏水,一畦浇完还得及时改水到下一畦。故此,我从未敢懈怠过,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醒。
夜晚浇地不能光躺在井房睡觉,隔一段时间就得提着马灯到地里巡视。浇麦苗返青水时正冷,露水打湿鞋子,打湿裤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上;棉花则差不多都是半人高的时候才浇,走在棉花地里,枝叶绊腿难行,露水犹多,进去走一趟全身透湿。浇玉米时倒不怕露水了,但玉米地里不透风,闷热异常,长长的玉米叶似刀如剑,割得人脸上、胳膊上满是红道。这时,如发现引渠、地墚决口漏水,则把马灯放到牢靠位置,人在逼仄的渠帮或田埂上站稳脚跟,晃晃悠悠地掘泥堵口,一不小心就会滑到泥里水里。
井房露营也非全无乐趣。最惬意、最留恋的还是就着马灯看书,无一人打扰。在看井浇地的那几年里,我读完了我所能搜罗到的一切书籍,无论是有趣的还是乏味的,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也更不会在意是有用还是没用的。不管是《中国文学史》还是《运筹学》,不管是《海底两万里》还是《晶体管电路基础》,都读得津津有味,没了功利的考虑,读书才是快乐的。在一人独处田野的夜晚,书籍是我最好的陪伴。
读书困了,也该去巡渠改水了,正好借此清醒一下头脑。井上待的时间长了,觉得水流就是一支歌。听它被飞速运动的链条推动,自水口奔涌而出,一泻而下的“哗哗”声,使人心潮澎湃,听它在水渠里“淙淙”流动的声音,又使人心旷神怡。跟着它一直走进地里,听干旱的土地“滋滋”的咂吸声,带给人倾心的满足和愉悦。当坐在地头,静等一畦浇完改水口到下一处的时候,既可以尽情仰望星空,数流星飞过,辨识哪是大熊星座、哪是仙女星座,又可以时不时地喊上几声,不必顾忌人们嘲笑是公鸭嗓子还是破锣声。
浇地露宿的夜晚,只有月亮陪伴,与月亮共语,我仿佛也听到了月亮的声音。有天晚上安坐地头,看一轮明月缓缓升起,冷不丁冒出一句:午听金蝉鸣炎阳,夜闻玉轮出海声。这就是我生活的环境。
看井浇地、露宿田野的日子,给我的最大收获是战胜了寂寞,练出了胆量,养成了自学的习惯和能力。田野与井房,那是属于我的校园,那里有我的青春芳华。
------2025年06月25日《西安晚报》第7版终南 闲情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506/25/content_279282.html
前一篇:夹竹桃花开[闫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