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之美[高涛]
(2025-01-08 18:30:00)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上小学看到人家的小女孩,穿五颜六色的衣服,回家缠着妈妈要。父亲默默进山背石头,慢慢攒下了赭石、石青、石黄……应季的花草也及时采摘:姜黄、槐花、茜草……于是,或研磨或煮汁,也有失败的时候,最终有了大盆小盆的染料。这边是红,那边是青,左边放着蓝,右边就是白。奶奶织出来的白粗布,放进一个盆里,咕嘟咕嘟地煮。待染上了色,剪成布块,给自己挑。然后,母亲夜里闲下来,裁成衣,上缝纫机,一件天蓝色的小夹克就缝好了。第二天穿到学校,艳羡了多少目光。
还有剩余的蓝色染料,余下的布头,顺便给父亲染的腰带,给哥哥染的一双鞋面,至今还保存着。虽颜色不再鲜艳,可却一点也没有掉色。拉开柜子,一看见,着实让人唏嘘不已恍若昨日。
而到了该找对象的日子,买来丝线,织围巾,打手套,虽只是简单的女红,也体现了情窦初开的萌动。真正“横也思(丝)来竖也思(丝)”。按照隔壁婶娘的教法,将几种颜色的毛线,纵横交织,织了拆,拆了又织,整个过程越慢越甜。临了,不会绣花,还想作个标记,就给尾坠蘸染料。染色渗入纹理,彼此进入了对方生命,一辈子不舍得丢弃。
想起那些染色的衣物,还有从前染色的日子,简单朴素而温暖。每到春秋,层林尽染,连同栀子草、兰草、凤仙花……哪个花开采哪个,采回来一大捧,放在石窝里,用铁锤慢慢砸,砸成浆,涂在指甲上,用布条包裹,等一晚上,再拆开,指甲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颜色。草染得最终会掉色,但记忆却深深地留在了孩童的心底。
农村老家,几乎家家有染料。街镇集市上的染坊也随处可见。过红白喜事,鸡蛋煮熟,不剥壳,壳面点染上红,图个喜庆。过年送礼馍,简单的,染点红;讲究的,蒸红枣代替。还有孝子贤孙,头上或顶着孝帽,或缠着白纱,孝帽和白纱中间必然点染了红,是表明身份,也是辟邪。
柔软的还有春天孵的一窝小鸡。奶奶怕它们跟邻居的小鸡混淆,给小鸡尾巴或头上,用筷子染抹上红。院子撒把米,“咕—咕—咕”地叫唤几声,鸡头攒动,万点啄食的场景,像红团团的日子,那么喜庆,那么让人怀念。
一个年代熏养一个年代的人,往昔的岁月浮现斑斓色彩。
女儿报国画班,随堂了几次,也知晓了国画里的技法:勾、皴、点、擦、染,染是其一。听老师讲,没有染,就少了韵味。比如烟柳,没有染,该如何表现柳如烟?山寒水瘦,林木苍苍,没有染,色彩深浅如何表达?正是“染”,让绿水江南和黄土地,都变得生机勃勃,若隐若现,成就了诗意禅味的中国山水画。
于是,我手持一管羊毫,吸足墨汁,一横一竖,既写字,又作画,将染的技法,释放在宣纸上。希望能将清亮的水,冷硬的山,展现得山长水阔,空蒙而含蓄。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日子如图如画。
女儿微胖,若生于汉唐,或在明清,我想要她去做一名染坊的艺人,多好!染色,织布,裁衣,缝了穿上身,临水顾影,多少女子颜色。趁晚霞未落,提篮去田野采集草木,捣汁染衣。再邀上姐妹,一路踏歌而行,风吹裙袂,满袖花草香。这样的人和时光,想想就很美。
现在有这样的美的地方。江南的一些古镇古街,染坊还在,一些老人还会染布。晾在院子的青蓝色花布,带着草木香,在微风中飘荡。恍惚间,以为回到过去。古色古香的木柜台,老妇人裹着蓝布头巾,或系着花布的围裙,卖各种手提包、鞋垫、整匹的蓝花布。走走停停,心生欢喜,抚摸把玩,想象回家将它们做成窗帘,挂在电视背景墙上……坐在客厅聊天,四目张望,全是染的味道和旧时光的气息。上了年纪的人,容易怀旧,看着一条条手工染的蓝花布,心贴近了从前的日子。抬眼望窗外,透过窗帘,阳光被染成了斑驳的蓝。
人常说,社会是一口染缸。染,发展到今天,一直都还是生活的一部分。我想,心只要仍保持最初的素白,永葆未染的纯真,还和旧时光一样美好。
------2025年01月08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501/08/content_245280.html
前一篇:芹菜与香水百合[宋鸿雁]
后一篇:冬日挖树兜[李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