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灯[朱宗金]
(2024-12-16 18:16:24)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儿时的灯,比不上如今的白炽灯,日光灯,装饰灯……
儿时的灯,也比不上花圃丛中的草坪灯,交叉路口的红绿灯,店铺门前的霓虹灯,楼宇边角的轮廓灯,高楼塔顶的探射灯……
儿时的灯,不瑰丽、不奢华、不张扬、不显摆……
一
月牙儿悄悄爬上了村庄边苦楝树的树梢。
不知谁家姑娘遗失的银丝巾,静静地飘落在碧绿的水乡大地上,缠绵在广阔的田野与内敛的村庄间。
晚归的农船,如同墨色里归巢的乌鸦,在清澈如镜的河面上滑翔。
“放——网——啊——”
前方,出现了一点灯火,昏黄昏黄的。那是悬挂于竹栅栏上、抑或是茅屋外的防风灯。
那盏“回”字拉长后的防风灯,好像门口盼儿归来的慈母!
灯座是平底储油箱,侧开一进油小口。中间两道铁丝交错弯成莲花瓣状,拥抱一指宽上下开口的“鼓形”玻璃罩。伞状灯顶,出烟防风两用。
“来了!来了!”渔人朗声从茅屋里出来,快步走到绞关前,随即传来绞关绳落水的声音。
“才收工呀?”
“嗯啦!”农人站立船尾左侧,抓住竹篙,靠船舷用力一潜,双手轮番向篙尾窜上三四把,转身将竹篙使劲向船后一送,船随即加快了游速。下篙,送篙,收篙,农人撑船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娴熟自如,说话间到了跟前。
“最后两担泥,省得明天再来!”
“扑通”,两条手掌宽的刀子鱼,从河岸边抛到了船舱中,在空荡荡的船舱里直跳直蹦。
“带回去,春天娃娃喝汤好!”
渔人双手扳转绞关,绞关在钢丝绳的牵扯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客气扎实呢!走啦!”
农船缓缓地,陪伴着渐行渐小的竹篙入水声,一起融入了暮色里……
二
一束灯光从代销店里倾泻出来,刷亮了店前的一段小巷。
村庄远离集市,供销社在村庄上开了个代销店。
堂屋正中央,东西向砖砌一个柜台,两尺宽,齐腰高,搁上一块木板作柜面。柜台一头留有缺口,供店主进出或装货。柜台里面,靠北墙安放一组货架。货架上稀稀朗朗地摆着一些日用百货,洋布、洋油、洋火、洋碱……柜台外面,是块空地。顾客站在这里,选购货物。柜面上放着一把算盘、一本账簿,还有一盏罩子灯。
那盏修长的罩子灯,犹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灯身是个玻璃瓶,瓶口上装有铁皮制成的灯头,鱼嘴一样,含着扁扁的灯芯。瓶身圆圆的,灌满淡黄色的洋油。瓶底像旋转开的喇叭裙,散落在柜面上。手搂细腰,移灯方便。瓶顶上罩着透明的玻璃罩,用报纸擦得透亮,好似少女舞蹈时高高举起的双臂。
黑暗中,有人跨进来。
“拿块洋碱(肥皂),再来包洋火(火柴)。”
“好的!”
店主应声站起,转身从柜架上拿过来,满脸笑容地递在柜面上。
“一起九分钱。”
结完账,农户们逗留在柜外,蹭着光,开心地和店主拉几句家常,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村庄,静悄悄的,如一方荷塘。
代销店,像塘面上的一株盛开的荷花。
罩子灯,无声地弥漫着荷香。
三
秋日,田野涂抹成了一幅水墨画。
画上盖了一枚红印章,那是农家的打谷场。
打谷场,靠河,靠路,三四片,都是长条形。中间做个微微隆起的场脊梁,之间留条浅浅的淌水槽。
收获时,白天场上晒满麦子或稻谷,黄澄澄、金灿灿。临晚,用翻耙推到场脊处,堆成堆,拓上石灰印,铺上麦草或稻草盖好。
“夜里注意安全啊!”收工了。
“放心吧!”
忠厚老实的看场人,嘴里一边应和着,一边搭着草棚。
草棚是看场人的窝。两把草叉叉尾绑在一起,叉头分开扦入地面,成“人”形。取一根竹篙从叉尾穿过,篙头搭在地面。拿两张蒲席拦腰晾在竹篙上,拖至地面拉开,用砖块压实。抱几把软草撒在上面。棚内散一抱软草,铺一张蒲席,放一条棉被。
夜幕降临,草棚外,老槐树的枝丫上升起了一盏汽油灯。
那盏直筒似的汽油灯,如同粗大结实的壮汉!
灯下部是油壶,油壶上有加油口,加气口,控气阀。上满油,打足气,点燃石棉纱罩,调好控气阀,油雾从灯嘴里喷进纱罩,燃烧后发出白晃晃的光。灯上部是烤着白瓷的遮光罩,好似一扇崭新的草帽。
汽油灯的纱罩燃烧,光罩反射,把整个打谷场照得宛如白昼,照得安安稳稳、太太平平,谷物从没有被淋过,露过,盗过。
半夜,一只甲鱼从打谷场爬上村庄,把一个美丽的明天驮进了农人的梦。
天亮了,亮得天边鱼肚一样的雪白!
四
“呼——呼——”
“咣当!”
“吱——嘎——”
冬夜,北风带哨,在巷子里直窜,肆意拍打农人家的门窗,从门窗的草帘缝隙间钻进来瞧瞧。
堂屋靠西墙摆放着一张小饭桌。
喝完两大碗薄得照进人脸的胡萝卜缨子粥,一家人围着小饭桌各自忙碌起来。
小孩拎来帆布书包,端坐在饭桌边,就着灯光,照着课本,抄写生字。天,地,人……
女人端来针线匾子,侧坐在小孩旁,蹭着灯光,眯起眼睛,做着针线。缝衣袜,糊鞋帮,纳鞋底……
男人蹲在距离桌子稍远一点的地方,借着灯光,修理起农具。给耙子栽上竹柄,给锄头加上木塞……
小饭桌中央是一盏自制的煤油灯。
那盏简易的煤油灯,就像一个乖巧的孩童!
拾一废弃的墨水瓶或药水瓶,在铁皮盖上钻上小孔,取一段铁皮空管插入其中固定。扯一小块棉花,捻一根筷子长短粗细相当的灯捻,穿过空管,上端微微露出管口当灯头用,下端沉入填满煤油的瓶子。
煤油通过捻子爬至灯头顶端,点燃灯捻,灯捻就会出现小火苗,照亮整个房间。
夜深了,灯捻结出了灯花,红扑扑的,如同冬日娇艳的腊梅,绽放在这温馨的寒夜里。
女人顺手用针拨掉灯花,堂屋里陡然亮堂很多,小孩、男人抬起头,看向女人,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做好了吗?”问一声。
“还有一点!”答一句。
于是,各自又埋头继续忙碌起来。
夜,更深了……
------2024年12月16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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