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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以“茶”[包光潜]

(2024-11-11 18:23:12)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一

  喝了一辈子的茶,极少谈及喝茶的经历和感受。

  关于茶,时常有人问这问那,其实我只是一个喝茶的凡夫俗子。可以说,自断奶后,我就喝茶,几乎从未间断过。我的出生地麒麟畈,处于长江南岸的丘陵地区,紧靠大山,产茶,量大,普及。大家都喝茶,我和家人也不例外。

  打我记事起,生产队就有大片的茶园,春天采茶、秋天摘茶籽、冬天松土与剪枝等,便是生产队的重要农事之一。甚至有人家,在低坡上或沟沿旁偷偷地种植几棵茶树,采摘自由;也有一些人喜欢喝野茶,每逢谷雨前后,利用生产队歇工的时间,譬如清晨上工之前、中午吃饭前后以及傍晚收工之后,匆匆上山寻觅野茶——如此“寻觅”不仅仅依赖视觉,关键在于嗅觉,尤其是晴朗的日子,远远地闻到茶叶散发的特有的清香。

  每个人从小就会采茶,似乎自带基因,无师自通。特别是妇女和姑娘家,宛若飞针走线。采茶是一桩美好的事情,更是姑娘家一展歌喉的机遇。采茶曲约定俗成,自有腔调,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绪或情感而临时发挥。如果有青年男子采茶或在附近劳作,歌声更是此起彼伏,响遏行云。对上歌词的男女往往是浪漫的,也有终成眷属的。由插秧调和采茶曲到漫山遍野的山歌,是一个比较漫长的演化过程。最终,方圆十几里的山歌被官方命名为“罗城民歌”,名闻遐迩。

  采茶人人都可以,做茶不是个个都行的。村庄里会做茶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基本上是老年人。那个年代的老年人,标准跟现代不一样,到了50岁便可“倚老卖老”,抱上孙子就神气十足了。做茶的时候,几个老年人聚集在我家老屋的西厢,各有分工,相互协调。给我的感觉,做茶是一件十分悠然的雅事。

  1958年“吃食堂”时,生产队专门在我家西厢造了大灶,人多,锅大,真正的大锅饭。后来一直没有拆除,由“大锅饭”变成了“大锅茶”。长年的烟熏火燎,导致我家老屋到处黑黑的,即便白天,也似一个倒扣的锅底。做茶的老人们虽然不识字,却有一肚子口口相传的老故事,听得我浑身颤抖,又依依不舍。这大抵是一种源远流长的精神食粮。

  茶和故事,我都继承了它们的精髓。

  二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会采茶,也会做茶。

  茶园离麒麟畈大约两公里,处在小冲叶水库的东坡,太阳起山的地方,水分足,光照好,茶叶娇嫩。每年开园大抵在谷雨前三天或五天,关键取决于当年的雨水和气温。开园茶,采摘极少。真正的采茶季节,在谷雨之后。采茶是盛事,也是乐活。何况是在风景秀丽的库区,水流花放。即便是枯水时节,这里也是田园牧歌的所在。耕牛悠悠走,横笛处处闻。人们拎着竹篮子,包括我,移步于裸露的库区,采摘青里泛红的半边莲。茶叶的馨香和半边莲的药香,随风飘荡。

  采茶的时候,我喜欢跟在姑娘家后面,听她们唱山歌、哼采茶曲,闻她们身上特有的裹挟茶香的气息。但凡采茶能手,多为村庄里的俏女子。她们心灵手巧,能说会唱,都是乡村宣传队看中的演员。白天干农活,晚上排练。遇到上面紧急通知,她们也会放下手中活计,赶赴某某会议或大会战现场,添威助阵。这是任务,谁也不敢怠慢。只要村庄里有人上台,我定然站在戏台的最前面,被她们的表演所吸引,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当别人在戏后津津乐道时,我总是一个人躲在屋檐下反刍戏中的每个细节。每逢其时,我都能闻到淡淡的茶香,仿佛神经元里已然嵌入了茶香的因子。

  真正做茶,是我参加工作之后,在学校茶场练习的。上阵前,我说我会做茶,几个茶工包括两位会做茶的同事都不相信。当我十分流利地说出整个做茶的流程时,他们仍然半信半疑。不过,他们还是给了我做茶的机会。拣茶(除杂质)、炒茶(杀青)、揉茶(微酵)、刷坯(定型)、烘焙(去水分)……我都尝试过。很多年之后,我们一起在茶楼喝茶的时候,回忆起那段校园做茶的经历,个个都说我脑子活。而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将双手凑近鼻孔,仿佛当年沾染的茶香一直没有消失。然后,大家哈哈大笑,笑声像山泉一般清澈。

  生产队制作的茶,粗枝大叶,适合泡壶茶。那个时候,每家每户都置有大茶壶,瓷或陶,甚至瓦壶。生产队一般不采摘雨前茶,更不可能采摘明前茶了。乡下人不喝清明茶,觉得它没汁水,寡淡的,不带劲。你说明前茶再好,人家不稀罕。村民们喜欢喝夏茶,条状,汁水浓,味道酽,一壶茶能喝一天,至少半天。当然,也采谷雨茶,限量版,有主要的供应对象。

  我和家人与广大社员一样,几乎没喝过生产队的开园茶,只有队长和会计可以享用。如果真的想喝谷雨茶,可以上山摘野茶,或者采摘自家的茶树。在我的童年意识里,生产队长和会计都是了不得的,他们安排着村民的日常生活,譬如口粮、茶叶等,譬如每天分派你干什么活儿、挣多少工分……我小时候的最大理想,就是能够识几个字,会打算盘,然后当生产队会计——但凡队长有的,会计基本上都有,譬如好茶。

  喝茶之于我,是习惯,是家传。不喝茶,很难受。

  上高中那会儿,住校,没茶喝。每到星期六下午回家时,方可牛饮一番,过把茶瘾。因此,我盼望周六的到来。

  在淮南读书时,我非常想念家乡的茶叶。那地儿一马平川,既不产茶,也极少有人喝茶。两年光景,与茶无缘,一次也没看过青枝绿叶的茶。熬,难熬,实在难熬。熬着,熬着,时间也就熬过去了,依然没有改变嗜茶的习惯。

  我真正学会喝茶是参加工作以后。巧的是,我执教的学校地处皖南山区,以茶为盛事,茶叶名气比家乡大。每到茶叶上市时,四面八方的人纷至沓来,引人注目的是县城里的大小领导。坊间戏谑地称之为下乡“调查(茶)”。山区交通不发达,可窄街陋巷里人头攒动,小车络绎不绝,喇叭声此起彼伏。我多次夜宿茶山,目睹乡民们采茶、做茶与烤茶。那个时节,整个秋浦河流域的空气里,弥漫着新茶的芬芳。这是土地对乡民们的馈赠,大山养活了一代代人。进城以后,我又多次陪同熟人或朋友进山,采购茶叶。再后来,人地生疏了,不再去了,也就极少喝到那里的茶叶了。

  那个年代,大家都以透明的玻璃杯泡茶为时尚。弄不到好的玻璃杯,就用罐头瓶子。再后来,又流行真空玻璃杯了。右手拎个黑皮包,油光锃亮的,左手拿个真空杯,里面竖着一根根茶芽……这是身份的象征。在大家眼里,你就是下乡“调查(茶)”的干部。等我享受此等待遇时,已经水过几秋了,如同我吃鲥鱼的时候,它们已经不叫鲥鱼,而叫“毛蒿子”。人生的差别就是这么大,无可奈何。

  三

  茶叶好喝,树难栽。茶树以种为主,移植为辅。

  采摘成熟的茶籽,一般在冬季。晾干后,用石灰粉搅拌,或者喷洒一点专用农药。农历二月,春耕之前,于坡地种下茶籽。经过地气的长期酝酿,种子于暮春萌芽破土。长出嫩叶,已然初夏。

  上初中的时候,学校在远离校址5公里外荒无人烟的小坑,建设了茶校,开辟了茶园,实施开门办学的教育方针。我是班上的劳动委员,无论是披荆斩棘地垦荒拓土,还是漫山遍野地采撷茶籽,或者种植茶树,自然一马当先,以示表率,不仅培养了劳动观念,也学到了茶叶种植的技艺。这段经历,对我影响很大,也加深了我对茶叶的认知和情感。

  很多年后,我定居三台山下,漫步三台夕照景区,被路旁茶树所吸引。虽然茶味儿没有家乡的亲近——亲手采摘、炒制、烘焙与品尝,更没有高山茶的浓郁,但我常撷二三嫩芽,玩赏于股掌,尔后搓揉,吮吸茶香,沁人心脾,流连不舍。在原址换了大房子之后,我在阳台上种植了几盆茶树,怡然自得,日日盘桓。

  移植的小茶树来自三台山,一茶五棵,只活了两棵。究其原因,是因为茶树根茎长而挺直,须根较少。而成活的两棵后来也莫名其妙地焦了叶片,等我从金陵回家的时候,已然奄奄一息,不治而殁。

  不甘心。岁末,我又在三台山采摘了不少茶籽,未经处理,即刻将其深埋花盆。我知道种植茶籽,除了春天,也可以在冬天,因为冬天气温低、水分少,茶籽不易腐烂。

  翌年初夏,几个盆子里一股脑儿地冒出了娇嫩的茶芽——惊诧而兴奋的我,一有空暇便去观赏,甚至情不自禁地触摸它们。这下犯了大忌,被我反复凝视和亲切关怀过的茶芽,竟然蔫蔫的。我痛悔不已,知错即改。于是,除了松土和喷洒水雾外,我将它们置之脑后,让它们自然生长。嗨,说是自然生长,可它们哪里有自然环境呢?虽然阳台上光线明亮,尚有阳光入户,但毕竟是在室内,缺乏雨露,断了天气。果然,三个月后,虽然经历了炎炎夏日,但还是枯死了三棵。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唯一补救的措施,便是将剩下的两棵送往三台山,回归大自然。

  每次走到它俩的身旁,我都要跟它们打声招呼,但不流连。我感到自豪。

  四

  至于附庸风雅地品茶,那是进城之后的事。

  安居乐业了,原生的性情也渐渐地释放出来。每每见到好茶,如同荒原上的狼,突然遇到猎物而双眼射出贪婪的绿光。每每碰到紫砂,总是爱不释手,却又囊中羞涩。后来,有人送我一套紫砂壶,看上去不错,上面题满了草体字,至今认不全。还配有六个茶盏,碎瓷内胎,古雅迷人。遗憾的是,我虽然与生俱来地喜欢这些玩意儿,但我不懂紫砂,譬如真正的紫砂壶应该做到“一壶不事二茶”,可我总是在朋友面前显摆一下——今天有人喜欢绿茶,它就泡绿茶;明天有人想喝红茶,它就泡红茶……结果乱了套。这期间,也没人告知我一些常识,大概他们跟我一样,怕露短了。即便有人告诉我一些有关紫砂的常识,也未必正确,譬如开壶。当初根据一位朋友的亲授,用了豆腐,结果很不幸,壶身出现了“白箍”,而且难以消释。亦有茶友说甘蔗开壶,结果“白箍”依然。几经尝试才明白几分,其实,开壶很简单,先用温开水淋漓一番,然后再用七八十摄氏度开水冲洗,最后放入茶叶(打算泡什么茶,就放入什么茶叶),用95的热水浸泡即可。如果家里有能煮水的大容器最好,将紫砂壶浸泡在养壶的水中,随着水温一道升高,当水温达到90时,放入茶叶,熄火两分钟,再煮至沸——最好不要沸腾,保证95几分钟即可。

  起初,我并非嗜好紫砂,因为没那么多紫砂壶。随着经手紫砂壶的增多,我也比较注重“一茶一壶”了。紫砂壶用久了,会形成温润如玉的包浆,可观可赏,十分宜人。观赏久了,我心坎上也形成了温馨雅致的“包浆”。壶内的包浆,是紫砂双气孔微结构具有极强的吸附性,将茶汁吸附于内壁所形成的。所以,一把用久了的紫砂壶,即便盛装白开水,也有茶的味道,淡淡的茶香,绵延不绝的回甘。而心壁上的“包浆”,则是我性情的积淀,有文化和智慧的内核;有着丰富的人生悟性,蕴含了生命的轨迹。它温润致密却不脆弱,历久弥坚。

  我爱紫砂,却不收藏。有人来喝茶,也懒得添置高档茶具,仍然以简陋为本。一是囿于经济实力,二是壶尽其用——无论好歹,我尽可能地使用它。即便残缺,也不弃之。有一壶,虽不佳,却为真,我时常凝视紫砂上面的黑色斑点,想象着当初的亚铁离子如何在高温下转变为铁离子的复合物,由浅绿而黑,为茗者留下判断真假的凭证。遗憾的是,它竟然被小友打碎了盖,又碎了二盏。已经八年了,我一直用敞口的它,泡自制的养生茶。原先并不觉得它的好,残缺之后,反而越发珍惜了。

  因为喝茶,我爱上紫砂;因为紫砂,我养成一个人品茗的习惯。我不去茶楼,不参与众饮,更不需要那种所谓的幽雅环境。我不知道茶圣陆羽当年用的是什么茶具,我也不想去考证,但我可以想象,决然没有如今茶楼的富丽堂皇。我时常独饮,却取出两个杯子,斟上茶。一杯时空,一杯常满。时空者,涤昏寐,爽精神;常满者,影落其中,与影相对,自己和自己说话,灵魂与灵魂摩挲。汤然之物,时而映山影,照树影,涵世态之象,蕴万物之灵。

  某日晨起,茶过三巡,忽而兴起,步入书斋,濡墨展纸,一挥而就:“相濡以茶。”内子击掌:“茶鬼而已。”


------2024年10月28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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