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一角，有个人迹罕至的荒废小园。从旁边的小路上坡，拐弯朝房屋遮挡、视线不能及的所在继续行进，小路延伸向一片开阔空地，眼前豁然一亮。

　　空地的中心地带，两条十字交叉的小路，将一大片草地分割成田字形。最显眼的是草地南边一面古旧的红砖墙，墙上缀满爬山虎，枝叶虽还绿着，但已隐隐透出些枯索秋意，枝枝叶叶，皆努力向高处爬着，指向头顶上的天空。

　　天高而蓝，云薄而白，这是秋与夏不同的天空景象。云天上盘旋着一只鸟，片刻之后，它向下落去，没入一片马兰花丛中。马兰花早已凋谢。春天，我曾来看过它们，蓝紫色的花瓣，轻盈得像要随时飞起。如今，只有细长如碧丝带似的叶仍在绿着，细细看去，那绿中也透出一丝丝黄。

　　有一中年女子蹲在马兰花丛边，走近了，发现她在用马兰花叶编手链。这是我小时候常干的事。马兰叶细长坚韧，不但可编手链，还可以编成各种小动物，具体编成什么，依编制者的想象和构思而定。在故乡，离我们小时候居住的房子不远，有个地方叫马兰滩，路两旁全是密密麻麻的马兰，花开时人行路上，如入梦境。

　　当年走在马兰滩花丛中的我，生命正值春天。而今人生已入秋。那位女子留着短发，笑容温柔。和我年纪相仿的她，也是在季节的秋天里，在人生的秋天里，来借马兰花回望春天吗？

　　一只橘猫跑过，钻进了草地北边的一个黑色铁栅门里。门里有一幢古老的房子，青砖砌墙，有着拱券形青砖雕花门楣的大门，门额和门两边砖雕的字迹，已漫漶不清。木质的门扇只剩了一半，能看见进门处堆着一堆垃圾，再往后就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颇有几分神秘和未知。门两边是同样有着拱券形青砖雕花的两扇大窗，木质的、做成古典样式的花格窗棂，还完整地存在着，保护着里面的往事。

　　这里曾经住过人吗？他们后来去了哪里，现在又在哪里？他们有过怎样的故事？隔着黑色的铁栅栏，望着那座荒废的屋子，我觉得它充满了故事，可是那故事是什么样子，我却无法探寻，只能想象。

　　听到几声鸟叫，原来是一只灰喜鹊，拖着它长长的尾巴，从这个屋顶飞向对面的屋顶。对面是一幢四层小楼，小楼的后背，正是走入这片荒园时最先看到的那面缀满爬山虎的墙。爬山虎用枝叶将那面红砖墙厚厚遮蔽起来，只留了三楼一间窗户，窗户后面可见低垂的粉色窗帘。显然这幢小楼还住着人。空气里飘来煮牛肉汤的味道，小楼里的人家大概正在煮早餐。这样的味道，或许曾在那青砖老房里也飘荡过。我仿佛看见时间的流水缓缓漫过，秋意一点点染白了少年的鬓发。

　　爬山虎有些叶子落了，留下褐色的嶙峋枝干，盘曲在暗红的砖墙上，像一幅古画。这一面墙的爬山虎，我很熟悉。春天，我看着绿意从星星点点启程，日夜地努力，终将绿色浓厚地铺满整墙，盖住了砖的红。秋天，我看着绿叶一点点转为暗红、黑褐，终至凋零，只剩铁丝似的枝干，像蛛网一般牢牢钉在墙上，越过秋冬的霜雪，直到来年再次绿意盈盈。

　　春去秋来，秋去也会春来，季节与生命都是一个完美的闭环。春来固然值得欣喜，秋来也不必忧伤。“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刘禹锡用乐观的生活态度实践了这句诗，还用这种乐观精神感染、鼓舞了朋友白居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就是他给白居易赠的诗中句。

　　我也很想把这句话送给那位在马兰花丛旁遇到的陌生女子，却不料她早已离开。我也要离开了，过了小路的转弯处，荒园的寂寥留在身后，我听到公园里人们喧嚷的声浪。比起安静，俗世的热闹是另一种好。一阵风过，秋意越发浓了。

------2024年09月25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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