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故乡人爱种辣椒，当和爽的秋风一浪浪吹着，椒园里的辣椒就一片一片红了。这时节，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婆挎着小竹篮，拎着蛇皮袋，都到地里摘辣椒了，红红的辣椒映着红红的脸膛，映照红红火火的日子。

　　红辣椒采摘回来，要摊在场院上晾晒。一只只朝天椒、灯笼椒、线椒分门别类，躺在麦秸苫子上、草席子上，舒舒坦坦晒太阳，偌大的场院变成了红色的海洋，放眼望去，整个村庄一下子醉了，醉得脸庞红扑扑的。

　　母亲和左邻右舍的小媳妇、老婆婆一样，总也闲不住，坐在自家小院里，把一筐一筐的红辣椒，用那种特制的粗针大线，一只只穿成串儿。小黑狗小花狗摇着尾巴来捣乱，小黄猫小白猫“喵喵”叫着来撒娇，母亲挥挥手撵它们，吓唬道：“再捣乱，掰只辣椒塞嘴里！”小猫小狗夹起尾巴溜走了。母亲唤着我和弟弟、妹妹的乳名，让赶紧过来帮她，把成串成串的红辣椒挑起来、挂起来，挂在屋檐下，挂到院墙上。母亲笑眯眯地说：“辣椒串高高挂起来，照得满院子红火火、亮堂堂，看着喜庆，心里熨帖哩！”

　　红辣椒密匝匝地挂起来，成了火红的辣椒帘子，凉爽的风儿吹过来，串串辣椒荡荡悠悠，把院子里的晚饭花、凤仙花、鸡冠花映得更美更亮了。孩子们坐在红艳艳一片的小院里，采了晚饭花、凤仙花，擦腮红、染指甲。柴草垛里跳出来一只老母鸡，“咯咯哒，咯咯哒”叫得欢。这场面像一幅画儿，被串串红辣椒映照得生动起来，温馨起来……

　　那年深秋，邻家的幺妹要出嫁了。没有高头大马迎，没有八抬花轿坐，只有白果木、青山竹做的土花轿，周边盘绕一串串红辣椒，幺妹开心地笑了，披上红盖头，吹起铜唢呐，唱起出嫁歌，幺妹的小日子一定会像成串成串的红辣椒，红红火火、兴兴旺旺！

　　火红的辣椒串也是我青春的纪念。中师毕业那年，正是椒园里辣椒红了的时候，我被分配到一处偏远的山村小学校任教，也曾迷惘过消沉过，中间甚而打起过“退堂鼓”。在班长孙丁丁的带领下，学生们用一串串红辣椒，把我那间简陋的宿舍，打扮得红红火火，亮亮堂堂，点燃了我奋斗的激情。那位有点儿驼背的老校长告诉我：“怕什么？山清水秀养人哪，鲜红的辣椒照眼明，也照路呢！”一年之后我还是改了行，临走时，班长代全班同学送了我一对用红丝线编织的辣椒串。听说是每个女生编一只，最后由班长缀连而成的。那对红艳艳的辣椒串，挂在我青春的记忆里，常让我泪流满面……

　　而今，故乡人种辣椒的越来越少了，红红的辣椒串更难觅其踪，连同一穗穗金黄的玉米、一蓬蓬酡红的高粱，还有一株株朴素的农家花，也都少见了……村里建了社区，乡亲们住上了高楼，农家院变得洋气了，和往昔的模样不一样了。

　　于是在梦中在秋天，我常常被辣椒串的红、玉米穗的黄、牵牛花的紫，还有茉莉花、栀子花的白白香香，诱惑着陶醉着，一遍遍地跑到乡下，跑进那个青石板铺就的小院里，一只红蜻蜓飞呀飞，落到了串串红辣椒上，融进了那一抹抹红，看不见了……

------2024年08月21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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