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3月，在距离秦始皇帝陵1500米的临潼西杨村，村民抗旱打井时挖到几个残破的陶制人头和碎陶片，随之一个沉睡地下两千多年的地下军团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史记》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据此，有专家学者认为秦始皇帝耗费全国之力修建帝陵缘于“事死如事生”的信仰，此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却未必说得在理。

　　“事死如事生”，语出《礼记·中庸》：“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此处“事死如事生”，是从践行“孝”道之义看待“事死如事生”，即通过《仪礼·士丧礼》《士虞礼》《既夕礼》等丧祭之礼，明死生之义，送以哀敬而终周藏也，并非活着的时候就开始给自己建陵墓，将生前豪华奢侈的生活搬入陵墓之中，用以死后继续享受。在笔者看来，秦始皇帝为自己修建奢华帝陵，并非践行“事死如事生”之礼，而是满足自身奢华享受的一种人性贪婪，即追求长生之术的延续。秦始皇帝之后，奢华厚葬之风盛行，从棺橔墓室到“黄肠题凑”，从简单的服饰到“金缕玉衣”，各种奢华的送葬仪式及珍贵的陪葬品伴随墓主人入葬，“凡生人所用之器，无不可为从葬之器”，逐渐与“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中蕴含的“孝”文化传承相去甚远。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慎终，即父母去世后，能真诚审慎为其举行葬礼，未留下遗憾；追远，即时间久远后，能够感时念亲，心怀敬心时常祭拜。民德归厚矣，即执政者和官员能带头慎终追远，那么整个社会的风气就会淳朴敦厚。曾子此言，是向我们讲述生命的渊源、生命的传承，让我们不要忘记自己从何而来、到何处去。天地是根，父母是本。一个人“修身”的基础是行“孝”，即便是父母去世，也要将慎终追远之“孝”延续下去，绝不能忘本，更不能数典忘祖，之后才是“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何做才可称之为“孝”？《论语·为政》：“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又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对父母之孝，既要“能养”，还要“敬”，生前“敬”，死后还要“敬”。《论语·学而》：“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治理国家需要的“敬”与孝敬父母亲之“敬”义理相同。“敬”，需要发自内心的真诚，需要如履薄冰的审慎，还需要时时放不下的挂念。

　　“敬”是“孝亲”的基础，“孝亲”贯通中华礼乐文明的始终。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吴飞指出：“中国传统文明是一种礼乐文明，所有重要的礼都是用来体现敬的，丧礼尤其能够体现出敬的态度来，丧礼既是要以一种方式尽可能表达哀戚之情，又要假定他仍然存在来尽可能表达一种敬，这也是生前对他敬的一种延续。”在我国传统社会中，从执政者到老百姓大多通过“为之宗庙，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等方式，表达生者对逝去之先祖的“孝亲”之心，进而传递孝道、敦化民风，并成为我国礼乐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山东大学教授方辉在《中华文明起源与发展的连续性及其文化基因》中指出：“如果说城址、金属冶炼和文字是世界范围内广被接受的文明‘三要素’，礼乐制度则构成了中华文明的独特要素，体现了中华文明的本质特征。”

　　《礼记·昏义》载：“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射乡。此礼之大体也。”丧、祭之礼为何重？因为其承载的是“孝”，是家族、祖先和文化的认同。然而，在历史的传承和演变中，一些丧、祭之礼被庸俗化为身份地位和财富权利的比拼，一些被低俗化为请人哭丧、请人跳艳舞等“娱乐”项目，还有一些被利益化为买多少价位的棺材墓地就意味着有多孝顺……如此种种，绝非我们所宣扬的丧、祭之礼，非子女之“孝亲”，更非中华传统礼乐文明。我们的丧、祭之礼，需要在继承传统优秀礼乐文化的基础上与时俱进，并非失“敬”之后的任意改造，更非将金钱利益凌驾于丧、祭礼之上。

　　当下，我们正处于一个“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的时代，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冲突加剧，文化入侵、文化殖民主义等现象突出，对以礼乐文明为主的中华文明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吴飞认为：“现代中国人和传统中国礼乐文明的唯一一个具有实质性的联系就在丧礼上面。如果传统丧礼彻底消失了，中国传统文化也就很难有希望了。”因此，对待“事死如生”“慎终”“追远”等礼乐文化，今人首先需要心怀“敬”心，然后通过一双“火眼金睛”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才能真正传承以“孝”为先的丧祭之礼，延续中华文明，“守好中国式现代化的本和源、根和魂”。

-----2024年03月23日《西安晚报》第6版文化周刊之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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