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芋艿[卓月]
(2023-09-07 20:31:50)|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厨房的小角落里，有两堆不太起眼的东西，一堆是地瓜，一堆是芋艿。虽然它们笨手笨脚、呆头呆脑、土里土气，但膀大腰圆、憨态可掬的样子，像是一群小猪，让人心生欢喜，让人心里踏实，依靠它们，能撑过灾荒之年。
在我老家，地瓜和芋艿的归类十分模棱两可。说是粮食，它们出现在菜市场；说是蔬菜，它们的充饥能力又特别强。地瓜和芋艿，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更偏爱芋艿一些。
以前，粮食短缺，要养活一家人不容易。我爷爷开垦出几块地，种点玉米、豆子、高粱等杂粮补充一下，但种得最多的还是芋艿。他说：“芋艿是土里养着的一窝猪。”
种芋艿，没太多讲究。阳春三月，等一场雨后，泥土正松软潮湿，把芋艿球茎往土里一埋，便算是养下了一窝小猪。
每次路过芋艿地，抚过它大如蒲扇的绿叶，我老是问爷爷今年的芋艿能有多大？爷爷扶住锄头笑笑说，这长在土里的东西，还真是说不准，让多蹲几天，肯定长得又多又大。到了初秋，吹在身上的风变得凉爽起来的时候，芋艿就在土里成熟了。
没有孩子是不喜欢跟着大人去挖芋艿的，就像要揭开一个隐藏很久的秘密一样，有想头、盼头、看头，刨开泥土的那一时刻，惊喜得大呼小叫是在所难免的。
对着高高隆起的土堆外沿深深地下锄，用力一扳，秘密终于揭晓了，一窝芋艿——芋艿妈妈带领着大大小小的芋艿儿子，骨骨碌碌、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往外蹿，虽然还黏着泥，有的还胡子拉碴、睡眼惺忪，但身子滚圆，像是一窝吃饱喝足、不吵不闹的小猪，很乖。
爷爷用箩筐将芋艿带回到家，奶奶吩咐我从中捉出几个芋艿，说晚上要“杀”起来吃。在我老家，人们给芋艿去须刮皮剖开，用一个动词“杀”，生动形象。
我们习惯把芋艿分为芋艿妈妈和芋艿儿子。芋艿妈妈是指生长过程中的老本，一棵芋艿中只有一个，它的特点是个头比较大，粗纤维非常丰富，切成丝旺火猛炒，吃起来嘎嘣香脆。芋艿儿子是指由芋艿妈妈生出来的小子们，一窝能产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它的特点是粗纤维较少，无论煎炸炒炖蒸煮烧，吃起来绵密软糯。
芋艿刚从地里收回来的那阵子，邻居们路上遇见站住聊天：“你今天吃的是妈妈还是儿子？”
“我今天中午吃的是妈妈，晚上吃的是儿子。”
不明就里的人听罢，顿时汗毛倒竖，但他们体会不到我们对于芋艿的那份喜爱和满足。
对于孩子来说，想快捷方便品尝到芋艿的美味，莫过于煨着吃。以前家里烧饭用的是柴火灶，在帮奶奶烧火时，扔几个芋艿于灶膛里，不一会儿，一股馋人的香味就弥漫开来。迅速拣出焦黑的芋艿，在两只手间倒腾着散热，接着撕去外皮，洁白暄软的芋肉呈现眼前。煨芋艿最宜咸和甜这两种口味，咸的是蘸盐末或淋酱油吃，甜的是撒白糖红糖吃，品出世俗风味。
在我老家，吃芋艿还分素食和荤食两种。素食里，芋艿滚萝卜菜是老少皆宜的一道家常菜肴。挑选几只芋艿儿子洗净去皮，放入锅中加水煮。芋艿熟透，撒入娇嫩的萝卜菜，待听到锅里“咕嘟咕嘟”叫时，就可以起锅了。碧绿清香的萝卜菜，洁白如玉的芋艿，青青白白，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爽滑溜口，能送下几大碗白米饭。
每当口舌寡淡，感冒风寒，食欲不振，一锅芋艿煮酸菜，也是很不错的慰藉。从酸菜坛子里掏出几片腌芥菜，切成丝，又将芋艿削皮切块，然后热油锅，将姜片和小辣椒放到锅里煸香，再投进酸菜丝、芋艿块，倒入清水煮开，酸辣中透着一股鲜香，连汤带汁猛地吃上几小碗，立刻齿颊生津，胃口大开，食欲全来。
爷爷奶奶上了年纪以后，牙齿不好，正是有了芋艿，延续着他们清欢的烟火人生。
芋艿与荤食的搭配，更是成就难计其数的人间美味。芋艿可煮鸡块、腊肉、咸鱼、排骨，软糯的芋艿吸满了油脂和汤汁后，滋味浓稠得几乎化不开，吃上一口，都会感激美好生活。
芋艿算得上出可为将、入可为相的食材，除了成就大菜之外，还可以制成多种小吃，我老家的“肉圆”，是小吃中的极品。芋艿煮烂捣碎后，与豆腐、肉糜、姜丝、糯米粉拌匀，捏成鸽子蛋大小的一团上笼蒸，快出笼时撒上一把葱花，吃起来香味直冲脑门。
再次回到开篇储备食物的房间里，让芋艿与地瓜来一次灵与肉的完美碰撞吧——将芋艿煮烂后去皮，与地瓜粉一比一调匀，无须加水，仅靠芋艿本身的水分，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揉捏，然后将粉擀成薄片，以鸡肉冬笋、茴香猪肉、番茄鸡蛋、韭菜虾仁等为馅，电光石火间，芋艿饺子应运而生。
烧芋艿饺子虽然简单，但料汤极其讲究，通常是用盐、酱油、蚝油、猪油、葱、香菜、蒜末、红辣椒制成料汤，水烧开后，放入芋艿饺子。起锅一口下去，汤汁饱满，唇齿生香，回味无穷。芋艿饺子的制作技艺，已经入选我们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这些小时候的味道，一辈子也忘不了。
每年的秋冬时节，在我生活的这个浙江西部小县城里，会有农人进城兜售他们种的芋艿，满满的一板车或一箩筐。芋艿们挤挤挨挨、探头探脑地趴在那里，仿佛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偶尔逛集市，只要看到芋艿，我都会买上一些，堆放在屋子的角落里。想起它们时，就挑出几个，把它们洗净烧煮，一边慢慢品尝，一边细细回想已故的亲人和往事，内心温暖，柔和如水。
（作者单位：今日常山报社）
--------2023年09月06日《西安晚报》第5版文心之终南栏目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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