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蝴蝶翩翩飞[秋子红]
(2023-08-08 21:32:38)|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一
天刚麻麻亮，银娣就让窗根海棠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吵醒了。
起床后刚刚梳洗完毕，就看见丈夫志明跛着腿，身子一摆一摆从院门外进来了。看见银娣要出门，志明问：“咋不多睡会儿？”银娣说：“早上逛完场，还要去县城呢。”说罢拿了碌碡套夹、麻绳就往院外走。志明接过银娣手里的襻笼，跟在银娣身后，襻笼里盛着银娣刚从灶膛掏的柴灰，还架着只光场用的笊篱。
夜里下过一阵雨，地上湿漉漉，门前的核桃树上，核桃叶上还黏着滑腻腻的水珠，树叶下露出一颗颗拇指蛋大的圆圆的绿核桃。街巷里静悄悄，风吹在人身上凉飕飕，可这毕竟是初夏的风，像一盆温吞吞的清水，吹得人眉眼怪舒服。银娣和志明穿过门前的街巷，拐个弯，很快就出了村庄。
银娣家的麦场在村口的高台上，至多有三分，平时种些芫荽、青菜，点些蒜，蒜志明已挖了，辫成辫挂在了房檐下。其实村里大多数人现在已不光麦场，但志明说，闲着也是闲着，咱光成麦场正好摞菜籽。志明还说，银娣你在县城甭回来了，那点活我一个人能干成。但银娣怕志明干了重活后腿疼，她给文化馆负责非遗的小陈说了声，到底还是回来了。
银娣刚给麦场上撒了层柴灰，志明已套好了碌碡。银娣将碌碡套夹前的麻绳搭在肩上，身子一弯，双手一使劲，碌碡就慢慢向前滚动了，志明跟在碌碡后，用笊篱给碌碡上弹着灰。不久，麦场上就响起光场时碌碡所发出的那种吱扭扭清脆的响声。
光了一个来回，银娣脸上汗淋淋，身上腾起一层热汗。志明说：“银娣你歇歇，要不我来拉碌碡。”
银娣回过头，喘着气说：“我能行！”
眼睛一瞅着志明，银娣又看见，志明脸上那种自责、难为情的神情。自打瘸了腿，每回银娣干重活，她都能看见志明脸上那种作难的神情。一瞅见志明脸上那种神情，就像一滴露水“吧嗒”一声落在她心里，银娣身子总会一颤，不久满心满肺里潮润润热乎乎的。银娣别过了头，朝着远处瞅。
太阳早已出来了，麦场下一片青绿色的油菜地里，油菜正在结荚，油菜地上空飞着几只菜粉蝶。银娣打小就喜欢油菜地，三月油菜花开的时候，整个油菜地黄灿灿明媚鲜艳得能照亮人的脸；油菜花一落，油菜结荚后，油菜地里飞满了菜粉蝶，一只追逐着一只，一群缠绕着一群，粉白色的翅膀忽闪忽闪，瞅得人眼花。捉一只，手上便黏着蝴蝶翅膀上细细的银白色翅粉。
逛完场回到家，婆婆已做熟了早饭。刚刚吃罢饭，文化馆小陈开车来了。银娣问小陈：“吃过饭了没？”
小陈说：“饭早吃过了，何老师，咱走吧。”
银娣说声好，然后提着那只装着剪刀、彩纸的花布兜，领着小陈出了门。
志明跛着腿和婆婆跟在银娣和小陈身后，一直将他们送到家门口的小车旁。
银娣上了车，小车左弯右拐，很快就出了村庄，飞驰在麦地中央一条通村公路上。
到底快到六月了，公路两边的田地里，麦梢已显露出一片片杏黄色，麦地深处，远远传来算黄虫几声清脆的“算黄——算割”，银娣能嗅出，从车窗吹进来的风中，有一股麦子将熟时特有的那种清香气息。
一想到今天是给省城来的大学生们上课，银娣的心怦怦跳起来，一只手悄悄伸进花布兜，将那把她天长日久攥握得乌黑锃亮的剪刀，紧紧握在手中。
二
银娣打小就爱剪纸。
银娣剪出的鱼，尾巴一摆一摆像是活的；银娣剪出的喜鹊、凤凰和孔雀，翅膀扑棱棱像是正飞在天上；银娣剪出的猫、狗、狮子和老虎，或憨头憨脑或伶俐威武，似乎它们随时就要龇牙抖须，叫出声来。所有这一切，都是跟娘学的。
娘一辈子都爱剪纸。月光清亮的春夜，霜寒风冷的冬夜，银娣睡着睡着就让娘手里剪刀的咔嚓咔嚓声给惊醒了，煤油灯忽闪忽闪的一团光晕里，娘盘腿拥被坐在炕头，一手捏着一沓帖子，一手拿剪刀在帖子上咔嚓咔嚓剪着，娘一边剪，一边用喉咙里轻柔、细嫩的声音，轻轻吟唱着：“七姐七姐下来吧，头戴两朵大莲花。花又开，树又摆，摆我七姐下凡来。我给七姐献李子，七姐教我蹬机子。我给七姐献挂面，七姐教我纺线线。我给七姐献枣儿，七姐教我缝袄儿。我给七姐献核桃，七姐教我缝皮袄。我给七姐献辣子，七姐教我缝袜子。”
一沓帖子剪完了，娘将刚剪的剪纸摊开在炕边，端详片刻，拿针挑了挑煤油灯上的灯花，红红的火苗跳了跳，炕头上笼着一团清清亮亮的光。娘又拿起一沓帖子，用剪刀咔嚓咔嚓剪起来，娘依旧一边剪，一边用喉咙里轻柔、细嫩的声音，轻轻吟唱着。当娘唱到“腊月里来女望娘”时，娘早已眼眶湿润，泪水涟涟。银娣看见，炕头上柳绿花红，摆满了娘剪的喜鹊闹梅、刘海戏金蟾、狮子滚绣球，还有麒麟、老虎、石榴和牡丹。
娘剪了一辈子，却没给自己剪出个好光景来。爹去世得早，娘一手拉扯大银娣姐弟四个，忙了田里忙屋里，银娣知道娘心里的苦。刚会握剪刀，当银娣学着娘的样子剪出只狮子时，娘的眼里闪着欣喜、惊奇的光，娘笑了。但一眨眼，娘脸上的笑容像被一阵风刮走了，娘黑着脸说：“银娣，往后甭剪了。”
银娣问：“为啥？”
娘叹口气，说：“女子手太巧，一辈子恐怕会命不好，就像娘。”
银娣不信，打死都不信！命是啥？命就是把明光闪闪令人胆寒的剪刀，它还不是握在自个儿手里？！娘不让她剪，银娣就背着娘，一个人躲在厨房炕上偷偷地剪；娘不让她在自家屋里剪，银娣就在村里年龄相仿的姐妹们屋里剪。剪着剪着，银娣出落成个大姑娘，银娣的一双巧手，在村子里比娘还出名呢。
年根上，村里姑娘们剪烟格的花样子，十之八九是银娣剪出来的。有人家里娶媳妇，炕顶席棚上龙凤呈祥、鱼儿戏莲、二龙戏珠之类的团花，必得请银娣来剪。村里姐妹们绣枕套、绣门帘，绣花棚子上的花样，一定要叫银娣来描。
银娣十指尖尖，双手上的指头又细又长。银娣拿支铅笔，轻描淡画，左涂右染，绣花棚子的布面上，上角是两丛对开着的花瓣繁复的艳丽牡丹，下角是两丛花瓣重重叠叠的菊花，中间两只凤凰首尾相交正翩翩飞舞。姐妹们在身旁看着看着，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心里乐开了花。
当然，这些都是银娣结婚前做姑娘时的事。银娣结婚后，丈夫志明过罢年出门打工，银娣要照看家里的二亩多果园，要去麦子地里打药、拔草，还要给上学读书的儿子、女儿做饭，银娣觉得自己连一麦草枝那么短的剪纸时间都没有。
其实，那把剪纸用的乌黑锃亮的剪刀，银娣和出嫁那天娘送她的一对银镯子一起，包在一个布包里，被她压在柜底。好多个夜晚，银娣打开布包，右手伸进剪刀的把环里，银娣多想听听，那把剪刀响起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可一想到明天赶早起来还要下地，银娣叹息一声，最终又将剪刀压在了柜底。
三
银娣再次拿起剪刀，是丈夫志明瘸了一条腿后。
正月里，志明给陈家村的表弟帮忙盖房，从楼顶的架板上跌下来，人顿时就昏迷了。志明当天被送到了县医院，后来人清醒了，但右腿骨折了。志明做了骨折手术，右腿固定了钢板，后来取了钢板，但手术留下了后遗症，志明的一条腿瘸了，走路一跛一跛，好像他脚下的道路永远坎坷不平。
有人跟银娣说，志明的腿是帮表弟家盖房时瘸的，得找表弟要赔偿。银娣想，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亲戚熟人，况且表弟盖了房，手头也不宽展，这样的话她何银娣可张不开口。
可是，志明瘸了一条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城里工地上的活没法去干了，后来总算是在村小学找了份看大门的差事，可与城里工地上比，工资差了一大截。儿子、女儿正上学，将来上大学的钱从哪里来呢？一想这些，银娣就觉得头跟斗一样大。
志明晚上睡在村小学门房里，儿子、女儿睡着后，银娣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后来，银娣从柜底翻出那把剪刀，随手从炕头拿过几张纸，手握剪刀剪了起来。咔嚓咔嚓，剪刀一张一合，纸屑落在腿面上，银娣恍惚听见娘剪纸时轻柔的吟唱声；咔嚓咔嚓，银娣越剪觉得自己身子越轻，像一只轻盈的燕子，一会儿飞在庄外田地的上空，那里满坡满野的麦子金黄无际眼看就要熟了，风一吹，麦浪起起伏伏，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会儿银娣又飞在村后北坡上的桃树林中，整座坡上桃花都开了，一树树桃花红艳艳，明媚鲜艳得能映亮人的脸，银娣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朵正开着的花……就这样剪着剪着，心头的烦闷不知不觉消散了，银娣最终抿着嘴笑了。
将剪纸摊开在炕边，银娣看见，一幅是狮子滚绣球，一幅是喜鹊闹梅，还有几张是老虎、孔雀和扎着根朝天辫的胖娃娃。它们还像她出嫁前剪的一样栩栩如生，一样质朴动人。银娣心里猛然间豁然开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能让尿憋死？！志明瘸了一条腿，可家里还有她何银娣呢！
自此，那把乌黑锃亮的剪刀，开始放在了银娣的手边。春天来了，银娣剪坡上的杏花、桃花，麦地上空翻飞的燕子，村口土坡上的油菜花；夏夜里，银娣剪麦地里毒辣辣的日头下，割麦子的男人女人；秋天时，银娣剪压弯枝头的苹果，门前屋后搭玉米辫子的玉米架；年根是银娣最忙时，她要给街坊邻居剪窗花，还要给娶媳妇的人家剪大红的“囍”字。
有天，志明在县文化局工作的同学浩平来看望志明，看见银娣那些贴在墙上、摆在炕头的剪纸，浩平连连赞叹说：“嫂子剪得真好！”
紧接着，浩平说：“市上正办全市民间剪纸大赛，嫂子可一定要参加！”
银娣红着脸问：“我能行吗？”
浩平嘿嘿笑着说：“凭你这些作品，获奖都是十拿九稳的事。”
银娣的参赛作品有三幅，一幅《家乡的秋天》：四面高耸入云的玉米架中，是一棵一搂粗的苹果树，树上的苹果密密压压像天上星星一样多，男人、女人们正沿着搭在树干的梯子，上树摘苹果；一幅《村庄的梦》：村庄的屋舍、土路、麦地上空，飞翔着燕子、鸽子还有长着翅膀的牛、羊、驴、马，还有长着翅膀的男人、女人和娃娃；一幅《农家的日子》：绿树环绕的池塘中，水面漂着荷叶，开着荷花，有的荷叶上卧着一只只青蛙，有的荷叶上站着一个个扎着根朝天辫的胖娃娃，池塘中央的小岛上，篱笆墙后是一户人家的屋舍，门前鸡鸣狗吠，屋顶飘着一缕炊烟……
几个月后，银娣的剪纸获了奖，全市民间剪纸大赛唯一一个金奖。
后来，县文化馆的人来到银娣家，银娣成了县级剪纸传承人。再后来，银娣成了市级剪纸传承人。银娣开始走进县城的学校里，教孩子们学剪纸。银娣一站到讲台上，脸总会红，心总会怦怦直跳。但一握着剪刀，银娣的心马上就会沉下来，剪刀咔嚓咔嚓，一会是一只蝴蝶，一会是一只山羊，一会是一只开屏的孔雀，一会又是一朵菊花。孩子们坐在讲台下，用脆亮的声音叽叽喳喳说：“何老师剪得真好看！”
银娣觉得，这一切恍惚就像一场梦。
四
银娣剪纸传习所坐落在县城太平塔旅游景区里。
县城里有座建于北宋元祐年间的古塔，叫太平塔，距今已有900多年了。太平塔是一座八角九层密檐式砖塔，据说有三十多米高，深掩在县城的建筑群中，银娣以前逛县城时曾专程去看过。近些年，县城搞旅游开发，拆迁了太平塔周边的建筑，建起了几十亩大的太平塔旅游景区。景区以太平塔为中心，有广场有店铺有音乐喷泉，一塔两街三牌楼十二院，楼阁回环，店铺林立，每到夜晚，景区内灯火璀璨，霓虹灯闪烁，吸引来县城和周边城镇的众多游人。游客在景区里逛罢街，品尝过当地风味小吃的同时，还能购买到当地的土特产和民间工艺品。
银娣剪纸传习所在景区非遗特色街上，青砖铺地的街道两边，是两排明清风格的仿古式店铺，有县文化馆扶持的金石技艺传习所、剪纸传习所、泥塑传习所，还有经营字画、复仿制文物之类的非遗店铺，整条街上工艺品琳琅满目，人来人往，极其热闹。
银娣剪纸传习所有两层，一楼是银娣的剪纸工作室，二楼住人。传习所挂牌前，银娣和志明找人粉刷、装修了房间，一楼工作室墙壁上，挂满了装裱的剪纸，有关中八大怪、吉祥花瓶、麒麟送子、龙凤呈祥之类的大幅作品，工作室正中的平台上，摆放着银娣找人装裱的狮子、老虎、蝴蝶、牡丹之类小幅剪纸作品。墙壁上的剪纸都是大红色，映衬得整个房间红彤彤的，银娣心里乐意极了。
景区旅游旺季，银娣会坐在传习所门口，为过往的游客表演剪纸，有游客进来，看罢后会买几幅银娣的剪纸。景区旅游淡季，文化馆会组织附近的学生和家长，让银娣办几期剪纸免费传承培训班。银娣开通了微信视频号，有了剪纸抖音，在网上有了自己的剪纸小店，后来，她学会了剪纸直播。银娣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喜欢看自己剪纸。有时候，银娣忙着时，志明会来县城里，帮银娣去街上寄快递。一想到自己的剪纸能走进上海、成都、深圳那些大城市，银娣既吃惊又得意，她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银娣现在剪纸的收入，一点都不比村里男人们在城市建筑工地上挣得少！
前几天，银娣在传习所门口剪纸时，有几个年轻人走了过来，看见银娣手边摆的刚剪的老虎、狮子、猫和狗，年轻人赞叹说：“老师剪得真好！”
银娣一问，知道是省城美院的大学生，来县城作民间艺术调查，便领他们进了工作室。大学生们在银娣工作室里看着，用手机拍着照，后来，在墙壁上挂的一幅剪纸旁，大学生们走不动了。
那是几年前银娣无意间剪出的一幅作品，叫《我爱我家》：一对男女捧着一只碗，碗里有树木、屋舍、庄稼，有飞翔的燕子、鸽子、鸡、鹅、鸭，还有长着翅膀飞在空中的猪、狗、牛、马，还有老人和娃娃。剪纸上的一对男女，相向侧着身，都只有一只眼睛，造型夸张但十分传神。当初传习所挂牌前，志明的同学浩平说那幅作品一定要装裱，是真正的艺术品。
大学生们问银娣：“何老师，家和碗有什么关系？”
银娣说：“一个家就像只碗，丈夫和妻子只有咬着牙尽力捧着，碗里才能盛着一家人的幸福。”
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说：“何老师，你知道毕加索吗？看你的剪纸，让我想起毕加索的立体主义作品。”
银娣红着脸说：“不知道，我小时家境不好，初中读完就不念书了，我只是心里怎么想，就用剪刀怎么剪。”
大学生们后来说：“何老师，你能抽空给我们讲讲剪纸吗？”
“行的。”银娣爽快地说。
五
那天到县城时，文化馆馆长领着大学生们已等在传习所门口。
看见银娣，馆长说：“何老师，你今天可得好好讲，把你手里的绝活全都传授给学生。”
银娣红着脸说：“我会尽力讲，就怕我讲不好。”
馆长嘿嘿笑着说：“何老师，甭紧张，放开手脚讲，你平时是咋剪的，今天就咋讲。”
大学生们进了传习所，在工作室平台两边坐下来，馆长介绍过银娣后，工作室里响起了一阵阵掌声。银娣的脸比刚才更红了，望着大学生们一束束期待的目光，银娣的心又狂跳了起来，她刚开口讲了几句，结结巴巴，声音干涩、刺耳，舌头、嘴巴好像一下不是她自个的。不过，这种尴尬局面很快就过去了，银娣的心不久就平静了下来，就像跟村里的街坊邻居拉家常，话匣子一打开，天上地下，田里屋里，滔滔叨叨根本就停不下来，银娣其实打小就爱说爱笑，能说会道。银娣看见，馆长听着听着，不住颔首点头，朝她伸起了大拇指。
那天，在传习所里，银娣给大学生们讲起她小时候，村里过年时家家户户贴在窗户上的窗花。其实，在村庄里，人们把窗花不叫“窗花”，叫“烟格”。年根上，村里的女孩们找花样子，用煤油灯上忽闪忽闪的火焰熏烟格，花样子熏好后，和红、黄、绿、蓝各种颜色装订在一起，然后就坐在窗前开始剪窗花。腊月二十七八，她们便开始糊窗子贴窗花。窗花有喜鹊闹梅、狮子滚绣球、龙凤呈祥、麒麟送子、鱼儿戏莲，还有石榴、牡丹、狮子、老虎和狗。龙凤、狮子、麒麟是乡村人眼里的瑞兽，石榴多籽，寓意多子多福，牡丹花开，富贵常在，鱼儿戏莲寓意连年有余，窗花不仅仅装点着人们的生活，更表达着人们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愿景。
银娣讲着，工作室平台两边坐着的大学生们静静地听着，有的还掏出笔记本，认认真真记录着。
银娣讲起从前村庄里的姑娘们为她们的未婚夫纳的鞋垫、做的布鞋，出嫁前绣的门帘、枕巾、枕套。老实说，她们连未婚夫的面容都没敢抬头好好端详过，更甭提相互拉过手。她们每一年都要给未婚夫做一双鞋，鞋底用麻绳细心纳成，针脚有平针，也有别出心裁的麦穗形、水波形、枣花形，一双鞋她们做了大半个月，但做成后的新鞋鞋帮新崭崭，鞋底白净白净。新鞋内铺着鞋垫，鞋垫上，用丝线精心纳着“囍”字，镶嵌着“心心相印”四个字。村庄里的姑娘们出嫁前，一定要绣门帘、枕巾、枕套，她们坐在葡萄架下，一针一线绣着，好像她们要将自己心中最美好的愿望，绣进花棚子上的牡丹、桃花和菊花里。
大学生们依旧静静地听着，有几个女孩子，眼眶里湿漉漉的。这是一群满脸稚气的“00后”，银娣所讲的，他们很可能只在年代剧里看过，但那种像泥土一样纯净、质朴的情感，还是打动了他们，感染了他们。
银娣还讲起她生活的村庄和田地里的庄稼和植物。银娣说，油菜花开的时候，遍地是一种明媚、耀眼的纯黄色，麦子刚破土发芽时，是一种嫩嫩的鹅黄色，但不久就长成嫩绿色，油绿色，到冬天又是一片枯绿色，春天麦子返青时，就成了一片碧绿色，等到麦子抽穗扬花，整片地里都是一片青绿色，成熟前是一片杏黄色，成熟后是一片耀眼的金黄色。
银娣对大学生们感慨说，如果我像你们一样会画画该多好，那我就能把我眼里所看到的颜色全都画出来！银娣还对大学生们讲起她喜欢的蝴蝶，油菜地、麦地里飞舞的菜粉蝶，夏天村口菜园里韭菜花、葱花上飞着的一只只小小的蝴蝶，秋天飞在玉米地里翅膀又大又好看的凤尾蝶……
大学生们后来说：“何老师，我们听明白了，你讲的是怎样观察生活和感受生活。”大学生们还说：“何老师，你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更有一颗感受美的心！”
银娣红着脸说：“啥艺术家不艺术家，我只是个爱剪纸的庄稼人。”
后来，银娣便教大学生们学剪纸。银娣教大学生们剪了狮子、孔雀、菊花、牡丹，银娣剪得最多的是蝴蝶，油菜地里的菜粉蝶，韭菜花上翅膀一闪一闪的蝴蝶，秋天又大又好看的凤尾蝶。
剪着剪着，一阵风吹了进来，桌上那些大红色剪纸被风吹起来，大学生们说：“何老师，你剪的剪纸会飞。”
银娣看时，剪纸正飘在空中，像一只只蝴蝶，在她眼前正迎风翩翩飞舞。
-------2023年08月07日《西安晚报》第7版世说之终南栏目刊登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308/07/node_0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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