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 孙蕙兰：闲划金钗记月痕

原创 包利民 包利民之沧桑载世 2021-10-30 21:34

从地狱来，到天堂去，正路过人间。

孙蕙兰（约1304—约1328）——名孙淑，字蕙兰，出生于汴州（今河南开封）。元代诗人傅若金之妻。她的父亲孙周卿，是元代著名作曲家，以小令为多，散见于各家曲选中。她去世后家人得其手稿，编为《绿窗遗稿》。

闲划金钗记月痕

包利民

红颜薄命，在古代更是常见，特别是那些心思轻巧才华如水的女子，或坎坷，或多病，或于伤情中自离尘世，或死于非命，若花无依而谢，若云无根而散，空余嗟叹。短短的一生，长长的思绪，却总能在后世回望之人的心里，留下最美的痕迹，留下最深的叹惋。

孙淑，字蕙兰，元代女诗人，生于卞州。其生卒年及一生事迹均不详，这在元明清三代中很是少见，不像身处唐宋及之前，时光漫漶更久，诸事湮没。而元代相距较近，却无生平相留，当是憾事。孙蕙兰的一生虽短如朝露，却也不可能像我们所知的那般清浅寥寥。孙蕙兰的父亲孙周卿是当时著名的元曲大家，以此想来，她的家教应该很好，少女的时光已不可追溯，我们只知她嫁给了诗人傅若金。

傅若金是一个诗人，少时家贫，以编席学徒为生。后来发愤读书，刻苦自学。学业有成之后，布衣至京，短短几日，便凭借诗词文章名动京师，很幸运地被举荐为官。

也是从傅若金的记述中，我们才能略略了解一下这个女子的事迹。孙蕙兰六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在教她一些《孝经》、《凡女诫》之余，也教她抚琴，对于诗书一类，并没有传授。因为她的弟弟学诗，她偷偷取来唐诗阅读，竟是一悟而通，得其音格。作近体五七言，“语皆闲雅可诵，非苟学所能至者”。对于一个小小女童，能有如此悟性，其聪慧可想而知。而对于继母，蕙兰也是极尽孝道，恪守礼节。对于少女的蕙兰，后人有四个字评价，“高朗秀惠”，道尽其才貌性情。

我们从推想中可知，孙蕙兰自幼就体弱多病。这总是让我想起《红楼梦》中的黛玉，一样的才情美貌，一样的多愁多病。不过蕙兰比黛玉更幸运些，她并没有寄人篱下，更是嫁得了如意之人。当时富贵人家多来求亲，皆无动心者，其父亦不许。想来她没有遇到心动之人，他父亲也是想让她寻得中意之人才允出嫁。

蕙兰嫁给傅若金时，傅若金正是艰难时日，常以织席为业。而蕙兰所倾心者，唯傅之才情而已，哪怕绳床瓦灶，也是最美的朝花暮雨。二人劳作之余，诗词唱和，别是一番滋味，如冬雪春花，点亮着生活的黯淡，焐暖着生命的凄凉。可以说，这是她梦想中的生活，哪怕是短暂的，也都是一生的流连。

说孙蕙兰像黛玉，除了多病，更是多愁。每见花残易逝，月损长夜，她都会愁肠百结，每成佳句，吟不尽的心事如潮。在其未成章的零星诗句里，这种愁绪也俯拾皆是。“芍药开时病，荼蘼落处愁”，因病而生愁，看春光如飞，荼蘼花事已了，似乎美好也因之而终结；“萱草当阶绿，樱桃落地红”，颇有时光难再的感慨，一如黛玉之见花飞而葬，却又更显内敛深沉。这许多未成篇的残句，就像蕙兰心里那些起起落落的愁思，散落成无边无际的怅惘。又或本是完整的篇章，却于时光漫漶中，只留下这零星的思绪。

无可追寻的年少时光，短如春日的幸福婚姻，孙蕙兰写下了太多清丽的诗篇，却常常自己毁去，留存下来的，也是家人偷偷收藏起来的。她常说，诗词只不过偶尔恬情而已。感谢她的家人偶尔的留存，才能让我们在近千年后，与那个女子的清情相遇。那两首于病中写下的七言绝句，若吹过弱柳的长风，似慨惋，似叹息：

其一

楼家杨柳发青枝，楼下春寒病起时。

独坐小窗无气力，隔帘风乱海棠丝。

其二

绿窗寂寞掩残春，绣得罗衣懒上身。

昨日翠帷新病起，满帘飞絮正愁人。

身在病中，满眼都是伤情之景，柳青而难留光阴，絮飞却如心事遥遥，仿佛看见自己的命运依依而来，却无计规避。独坐小窗，心依然活泛，身却沉如荒山。

婚后仅五个月，孙蕙兰便满怀眷恋地离开了这个曾经多愁多思的世界。傅若金整理她留存下来的诗，名为《绿窗遗稿》。虽只有18首诗，断句26则，却道尽了孙蕙兰生前的种种心绪。其中那首被评为“颇有唐音”的七绝，更是韵味长存，绿窗红梅之间，如月痕钗影，直入人心：

几点梅花发小盆，冰肌玉骨伴黄昏。

隔窗坐久怜清影，闲划金钗记月痕。

在孙蕙兰二十三年的人生中，快乐过，忧愁过，幸福过，留恋过，深爱过，所以，于这个世界，虽是匆匆路过，却使其短短的履痕，成为无数人心里长长的情思。那些片段，那些诗句，如蕙如兰，年年清香满溢，汇聚成散不开的追思与怀念。

（选自我的散文集《心有沉香，从容优雅：那些惊艳了时光的才情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