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笔记》第二册(24)
(2020-11-24 22:5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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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隆《鴻苞》【按見《節錄》卷六】[1] :“搜羅古今,囊括千載,可言學矣。而長於積聚,短於剪裁,才不足也。馳騁上下,飊發雷擊,可言才矣。而是非或謬,持論靡當,識不足也。楊用脩之學,武庫也,吾不敢許其才;宗子相之才,干將也,吾不敢許其學[2] 。王元美才、學兼,而眛天人之際,鮮性命之宗,難以語識矣。三長之中,識其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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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曄《獄中與諸甥姪書》[3] :“口機又不調利,以此無談功”;“吾文之杰,乃不自知所以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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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融【一名少子】《門律‧自序》云[4] :“夫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為常,政當使常有其體。丈夫當刪《詩》、《書》,制《禮、樂》,何至寄人籬下?吾之文章,體亦何異?何嘗顛溫涼而錯寒暑,綜哀樂而橫歌哭哉[5] ?政以屬辭多出,比事不羈,不阡不陌,非途非路耳。吾義亦如文,造次乘我,顛沛非物。吾無師無友,不文不句,頗有孤神獨逸耳。《南齊書‧張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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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度《與李翺書》[6] :“聖人之作,意隨文而可見,事隨意而可行,所謂文可文,非常文也。觀弟近日制作大旨,常以時世之文,多偶對儷句,屬綴風雲,羈束聲韵,為文之病甚矣。故以雄詞遠致以矯之,則是以文字為意也。昔人有見小人之違道者,恥與之同形貌、共衣服,遂思倒置眉目,反易冠帶以異也。不知其倒之、反之之非也。故文之異,在氣格之高下,思致之淺深,不在其磔裂章句,隳廢聲韵也”云云。陳義甚高,蓋力與退之復古作對。觀其篇末論昌黎一節,所謂圖窮匕見也。然所言似是而非,“氣格”、“思致”不藉章句,何以自見?“隳廢聲韵”固非,“羈束聲韵”遂為是乎?“雄詞遠致”是“以文字為意”,循時世之所為,“偶對儷句”遂非“以文字為意”乎?若不“以文字為意”,信筆直書,何必言文?論退之語,《容齋隨筆》考定為晉公未達時作,及後相知已深,遂請退之為行軍司馬,并作碑矣。前半篇論文,李習之《答進士王載言書》若與針鋒相對者然,略謂:“天下之語文章,有六說焉:其尚異者,則曰文章辭句,奇險而已;其好理者,則曰文章叙意,茍通而已;其溺於時者,則曰文章必當對;其病於時者,則曰文章不當對;其愛難者,則曰文章宜深;其愛易者,則曰文章宜通。此皆情有所偏,滯而不流。古之人,能極於工而已,不知其詞之對與否、易與難也。如《詩》云云,《書》云云。故義雖深,理雖當,詞不工者,不成為文,且不能傳也。文、理、義三者兼并,乃能必傳。子貢曰:‘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此之謂也。”【*可補《中國文評特點》。】議論明通,雖退之論文,無此弘遠。【其《復性書》亦較精於《原道》。歐公讀李翺文,恨不得與同時,以為識見出韓愈上,有以哉!】【蘇舜欽謂詞遜於韓,識過於柳。《蒙齋筆談》詳說習之學識過韓退之。】下半篇論造言不與前人相襲“吾復言之,與前人何以異”云云,《樊宗師墓銘》所謂“惟古於詞必己出”之意也。然韓門號為復古,習之此《書》亦言“學古文”,而復引退之“惟陳言務去”之說。李漢《昌黎集序》亦謂“曹魏以來,剽竊為工”,而《進學解》曰:“窺陳編以盜竊。”其消息可參。【《復堂日記》卷一讀《過庭錄》,有謂“末卷裴晉公《與皇甫持正書》於昌黎獨致貶詞,則退之在當日已有違言。宋先生錄此,具有微意”云云。于庭續毘陵之緒,乃定厂所謂“文體不甚宗韓、歐”云云,固無足怪。復堂獨未見《容齋隨筆》耶。余《注》卷八有讀《過庭錄》四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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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華詩已開盧仝[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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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龜蒙《書李賀小傳後》云[8] :“吾聞淫畋漁者謂之暴天物,天物既不可暴,又可抉摘刻削露其情狀乎?使自萌卵至於槁死,不能隱伏,天能不致罰耶?長吉夭,東野窮,玉溪生官不掛朝籍而死,正坐是哉!”《益公題跋》【《平園續集》卷37】《題羅煒詩藳》云:“詩非止窮人,有時而殺人。蓋雕琢肝腸,已乖衛生之術,嘲弄萬象,亦豈造物之所樂哉?唐李賀、本朝邢居實之不壽,殆以此也。”按《弇州山人稿》卷151《文章九命序》云:“詩能窮人。今夫貧老愁病,流竄滯留,人所不謂佳,而入詩則佳。泄造化之秘,則真宰默讎;擅人羣之譽,則眾心未厭。”西方詩人為天之所厚,而人之所賤【東坡《昌黎廟碑》所謂“所能者天,所不能者人”】。吾土詩人并不得於天,其意尤可悲也。故少陵有“詩成泣鬼神”、“花鳥深愁”之句,退之有二鳥使天地失春秋之語。蓋深中造化之怒,而非如西土所謂造化以詩人為鏡自鑑也:Verlaine: Poètes Maudits; Rhys: Prelude to Poetry。【《金樓子》:“揚雄作賦,有夢腸之談;曹植為文,有反胃之論。”《獨異志》:“周興嗣成《千文》,歸而兩目喪明。及死,開視之,心如掬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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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書‧許惇傳》[9] :“與邢邵、魏收、楊休之等比肩同列。諸人談說經史,吟咏詩賦,欣笑滿堂,惇不解劇談,又無學術,或竟坐杜口,或隱几而睡,深為勝流所輕[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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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莊《江西詩派小序》謂徐師川欲自立門戶,不屑依附渭陽[11] 。《清波》云:“公視山谷為外家,晚年欲自立名。客有贄見,盛稱淵源所自,公讀之不樂,答以小啟云:‘涪翁之妙天下,君其問之水濱。斯道之大域中,俯獨知之濠上。’及觀序《修水集》‘造車合轍’之語,則知持此論舊矣。”【按周平園《益公題跋‧題山谷與韓子蒼帖》云:“陵陽先生蚤以詩名鳴,暨與徐東湖游,遂受知山谷。晚年,或置之江西詩社,乃曰:‘我自學古人。’豈所謂‘魯一變,至於道’耶?”按與東湖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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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惺《詩歸序》云[12] :“察其幽情單緒,孤行靜寄於喧襍之中;而乃以其虛懷定力,獨往冥遊於寥廓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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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弇州山人稾》卷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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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懋《藝圃擷餘》[14] :“生平閉目搖手,不道長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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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薦文詩[15] :“十八九常如意少,百千億任化身多《劉後村跋》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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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弇州《劉諸暨杜律心解序》謂劉瑄雖“尊杜為古無匹,而間為之雌黃改易,余亦竊駭其狂”(此在屈悔翁前)[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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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渚紀聞》稱其友關子東“鐘聲互起東西寺,燈火遙分遠近村”,又謂“為報鄰鷄莫驚起,且容歸夢到江南”非東坡詩,乃關作[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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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宗儀九成《南村輟耕錄》
卷七“鹹杬圓子。”
卷十二陸居仁譏妓女入道者:“空非空,色非色,色即是空;道可道,名可名,強名曰道。”
卷十三高則誠《鳥寶傳》。
十五邵清溪《詠目》有云:“隔花瞥見,疎星炯炯;倚欄凝注,止水盈盈。”
卷十七“慍羝,謂腋氣也,見唐崔令欽《教坊記》。”
○又“普救寺崔鶯鶯”條。庸醫兒孫華孫,才思極遲,凡作一詩,必數十日乃就,則曰‘吾登溷偶得一聯’,又曰‘枕上得此’。陸居仁每謂人曰:‘吾讀書至得意時。見慶雲一朵現,家人皆不能覩。又一日,讀詩集傳,有不安處,思所以易之。忽若夢寐中見尼父拱立於前,而呼曰;‘陸宅之,朱熹誤矣,汝說是也。’偶與友人言及,友人曰:‘足下得非稟受素弱乎?不然何以眼目眊眩,夢寐顛倒也?’”
廿七“倪元鎮有潔病。一日,眷歌姬趙買兒,留宿別業中。心疑其不潔,俾之浴。既登榻,以手自項至踵,且捫且嗅。捫至陰,有穢氣,復俾浴。凡再三,東方既白,不復作巫山夢,徒贈以金。趙或自談,必至絕倒。”
廿九“人欲娶妻而未得,謂之‘尋河覓井’。已娶而料理家事,謂之‘擔雪填井’。男婚女嫁,財禮不可缺,謂之‘投河奔井’。婢僕初來時,曰‘擂盤珠’,言不撥自動。稍久,曰‘算盤珠’,言撥之則動。既久,曰‘佛頂珠’,言終日凝然,撥亦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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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心詩:“朗月豈受頑雲吞”;“新筍頓能長數尺,晚花寬與待明年。回廊寂寂為苔地,後塔陰陰造雨天”;“驚人句”、“使鬼錢”[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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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謀不喜山谷抝律用張文潛語賦此》[20] :“石磬金鐘未鑄成,渾然律呂此元聲。也同嗤點凌雲賦,真个前賢畏後生。[21] “
《燕謀出郊遊詩題其後》:“照例吟詩紀野遊,輸余不語得風流。刺桐花發干何事,逗引春心學說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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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冬”通押,用老杜《雨晴》詩體,參觀《焦氏筆乘》卷四
[1]《中文筆記》第二冊167頁。《鴻苞節錄》卷六《三長》。
[2]“干將也”原脫“也”字。
[3]《中文筆記》第二冊168頁眉。
[4]《中文筆記》第二冊168頁。
[5]“歌哭”原作“哀歌”。
[6]《中文筆記》第二冊168-9頁。
[7]《中文筆記》第二冊169頁眉。
[8]《中文筆記》第二冊170頁。
[9]《中文筆記》第二冊171頁。
[10] “勝流”原作“深流”。
[11] 《中文筆記》第二冊171頁。
[12] 同上。
[13] 《中文筆記》第二冊171-2頁。
[14] 《中文筆記》第二冊171頁眉。
[15] 同上。
[16] 同上。
[17] 同上。“春渚紀聞”原誤作“雲溪友議”,參觀下《宋人軼事彙編》一則 256 頁行間。又所謂“非東坡詩”者,亦非“關作”,而係其兄子容詩句。
[18] 《中文筆記》第二冊172-3頁。
[19] 《中文筆記》第二冊171頁眉。《丁少明挽詩》:“吟成絕妙驚人句,散盡麤浮使鬼錢。”
[20] 《中文筆記》第二冊172頁眉。此二首《槐聚詩存》未收。
[21]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七引張耒云:“以聲律作詩,其末流也,而唐至今詩人謹守之。獨魯直一掃古今,出胸臆,破棄聲律,作五七言,如金石未作,鐘磬聲和,渾然有律呂外意。近來作詩者,頗有此體,然自吾魯直始也。”杜甫《戲為六絕句‧之一》:“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後生。”
[22] 《中文筆記》第二冊1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