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笔记》第一册(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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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頁(F)[1]
《豆棚閒話》雖不如馮夢龍三《言》之酣暢淋漓,亦無其拈弄漫衍之弊,遠在《石點頭》、《西湖二集》等書之上[2] 。第十則《虎丘山賈清客聯盟》刻劃當時本地人事尤妙。【第三則引“有個老先生仿東坡詩作‘但願我兒伶且俐,鑽天驀地到公卿’”乃錢牧齋,第七則嘲“叔齊變節”,當是明末清初人作。】
弁首詩云:“閒著西邊一草堂,熱天無地可乘涼。池塘六月由來淺,林木三年未得長。栽得豆苗堪作蔭,勝於亭榭又生香。晚風約有溪南叟,劇對蟬聲話夕陽。”謂是徐菊潭詩。按《列朝詩集》閏二祥公《夏日西園》詩云:“新築西園小草堂,熱時無處可乘涼。池塘六月由來淺,林木三年未得長。欲淨身心頻掃地,愛開牕戶不燒香。晚風只有溪南柳,又畏蟬聲鬧夕陽。”徐詩襲此,而改竄處皆點金成鐵。
第一則總評云:“《太平廣記》云:‘婦人屬金,男子屬木,金剋木,故男受制於女’”云云。按此不知出《廣記》所引何書?疑杜撰。《七修類稿》卷四十九云:“海觀張天錫,作文極敏捷,而用事多出杜撰。人有質之者,則高聲應之曰:‘出《太平廣記》。’蓋其書世所罕也”云云,明人習氣。
第二則云:“近日吳中有位士夫,宦遊過越,至苧蘿村選聘女子,一鄉老云:‘你道西子是個國色天香,當初乃是敝地一個老大嫁不出門的滯貨。若是絕色奇姿,怎麽肯送到你下路受用’”云云。按馮定遠《贈妓》注:“是杭人”,句云:“吳兒莫漫誇佳麗,一個西施是越人。”可參觀。蓋當時吳中得風氣之先,越人自愧不如,故彼此嘲諷。張宗子《瑯嬛文集》卷三《又與毅儒八弟》云:“吾浙人極無主見,蘇人所尚,極力摹仿。蘇人巾高袖大,浙人效之,俗尚未遍,而蘇人忽巾低袖小。故蘇人常笑吾浙人為‘趕不著’”云云。
第十則寫吳中清客醜態,《野獲編》卷二十三載馬仲良語所謂“曲體善承,有倚門斷袖所不逮者”,與《照世盃》卷二寫遊客相發明。董斯張《静歗齋遺文》卷四《書王無功與馮子華詩後》云:“今世布衣自稱‘山人’者流,生平僅熟一冊《搢紳便覽》,抄得舊詩幾字,作俳優面孔於達官之前。‘風雅’二字掃地殆盡。”引《竹枝詞》有《清客店》一首,自注:“並無他物,止有茶具爐瓶。手掌大一間房兒,卻又分作兩截,候人閒坐,兜攬嫖賭”云云,是清客并有店矣。【《譚友夏合集》卷十四《女山人說》蓋贈瀾如女子者,有云:“山人固以喪風雅之名,而女子反以存山人之實。瀾如善貌蘭通書,粗知韻事,與一時素士交處,故一巷中相與‘山人’之,似贊似嘲”云云。是明末妓亦被“山人”之號矣。】
又老龍陽云:“近來世道尚男風,奇醜村男賽老翁。油膩嘴頭三寸厚,賭錢場裏打蓬蓬。”按“打蓬蓬”三字即奸之意。《石點頭》第二十四回云:“北方人叫‘炒茹茹’,南方人叫‘打蓬蓬’,徽州人叫‘塌豆腐’,蘇州人叫‘竭先生’”云云。
又云:“蘇州風氣澆薄,人生的眉毛,尚且説他空心。”按此亦明時俗諺。王世貞《鳴鳳記》第二十一齣,趙文華命眾軍士云:“遇倭斬倭,若無真倭,就殺幾個面生可疑的百姓,亦可假充要賞。只是一件:不要殺蘇州人,他頭髮都是空心的。”《通俗編》卷二僅考舊日杭州人號“空頭”,蘇州人號“獃頭”,不知宋人稱吳“獃人”,稱蘇“空頭”,中間尚有明人此說。《酉陽雜俎》卷七:“魏時有勾驪客,善用針,取寸髮,斷為十餘段,以針貫取之,言髮中虚也。”殆吳人之髮耶?一笑。
又云:“俗語說得甚好:‘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太醫院藥方,都是有名無實的。”按《野獲編》卷二十四“京師名實相違”條引京諺,尚有“光祿寺茶湯”一項。《五雜組》卷十三引諺,則衹有“光祿寺茶湯”,無“翰林院文章”[3] 。
又劉通政取無款《雪裏梅花》請賈敬山鑑定,敬山云:“是金朝張敞畫的。”按《一夕話》卷四謂一人見未落款梅花,贊曰[4] :“大都是張敞之筆”,李笠翁《意中緣》第十四折黃天監亦曰張敞畫梅,此更以“京兆”為“金朝”耳。又賈敬山云:“件件懂入骨裏,故曰‘骨懂’。何止三代法物!藏之十七八代矣!”按孫子瀟《天真閣集》卷五《吳趨吟之十贋骨董》云:“青天明月不可假,其餘紛紛多贋者。”蓋吳門此風,入清尚然。【王士性《廣志繹》卷二云:“姑蘇人聰慧好古,亦善倣古法為之。……書畫之臨摹,鼎彜之冶淬,能令真贋不辨。又善操海內上下進退之權,蘇人以為雅者,則四方隨而雅之,俗者,則隨而俗之。”呂晚村《倀倀集吳孟舉示書畫……》……[5] 】
又顧清之圖劉通政家戲子,因自言“得痿症,人道俱絕,可以教曲”云云[6] 。Country Wife 中,Homer 用意全同[7]。
【“There should be woods, but not so near that you could see any ‘knotty, knarry barren trees old’. The woods should be beheld distantly & seen as a whole, and seen as waving” (Essays in Cristicism & Research, p. 58). Havelock Ellis, A Study in British Genius, p. 217-220: “The very fundamental fact... in Celtic literature... is [the presentation of] the remote as remote... [not, as in romantic poets] the remote as present.” E. Auerbach, Mimesis 論荷馬敘事為 Vordergrund,《聖經》敘事為 Hintergrund,可與 Ortega 參觀。又 Stendhal, Histoire de la Peinture 早論畫之不講刻畫而簡遠者 (La magie des lointains... engage l’imagination à finir ses tableaux) 得音樂之妙 (Henri Delacroix, Psycologie de Stendhal, p. 22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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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劉墉《文清公遺集》十七卷、《應制詩》三卷畢[9] 。太半為擬古及和古人韻之作,餘則題書畫詠物,絕少抒寫性靈者。華整而未為工妥,仿古(江文通、陶淵明以至高青邱等)都不似,惟七律學乾隆者頗類(如卷十一《題張照臨座位帖四首》)。【英和《恩福堂筆記》載文清自言:“生平三藝,題跋為上,詩次之,字又次之。”又云:“文清一日謂余曰:‘嘗閱坊間小本平話否?’以‘無暇及此’對。公笑曰:‘是尚未能傳衣鉢。’”】
卷二《讀孟東野詩用東坡韻》第一首云:“怪渠腸胃清,難受經籍膏”,十字有至理。第二首云:“曉角有佳句,意外得奇語”,則適見未嘗讀東野耳。
卷四《題或人岣嶁碑詩後》云:“岣嶁之碑世莫窺,此語已見韓公詩。而今更歷數百載,忽出拓本此可疑。顧此偽物不待辨,真者何在勞嗟唏。”
卷九《長夏攤書偶成》第八首云:“文壇倚劍壯空同,一卷秦聲嗣國風。考律黃鍾榷量謹,探源星宿地天通。蒹葭白露襟期遠,駟鐵車輪氣象雄。刻劃不無妨大雅,衣冠楚相效偏工。”
卷十七《觀劇十四首引》云:“王元美、楊升厂無所不學,宋詞、元曲以下,或未必盡為之,未嘗不盡知之也。弇州談論尤為超卓”云云。蓋於王、李傾倒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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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海客日談》四卷畢[10] 。華陽王芝子石撰,不知何人?《小方壺齋叢鈔》亦未採錄。書為石城王含光叔校刻,原名《漁瀛臚志》(同治十年九月廿八日《自序》),易名《海說》(同治十年九月十一日《自序》),今名則含所改也。含自稱為芝之心香弟子,初不識芝,自言五十四歲,而芝年纔二十三歲(光緒二年嘉平月《序》)。《增凡例》於此書文體極口贊歎,謂“有數十種筆法,可歌可泣,可喜可愕,奉為古文規範”云云。實則文尚有矜氣,而詞意糾沓,尚未入門,何至傾倒如此?其稱弟子事,亦甚離奇,疑芝一人搗鬼耳。芝自撰《凡例》第十四條謂其叔月漁先生有《歐羅巴竹枝百二十首》,具載《海天信筆》中云云,此書亦未見著錄。書記同治十年十月偕其叔月漁先生名堯增,前黔江教諭候選同知自騰越入緬甸,緬王資送之遊英。十一年正月去英,經法國、瑞典至意發舟返國事。第一則云:“子石子有漁瀛之行,辭定衝軍。定衝軍送之,安賧軍亦自南甸來,逆會於大砦。”寫得氣象萬千。至渠在軍中何事?何以緬甸王延以上賓之禮?何以抵英未至中國使館,居十餘日即返?皆悶葫蘆也。按其年纔十八歲,而自稱“子石子”,粧模作態,大言高論,強充解事,甚可笑。附詩甚多,皆粗率。【吳虞《秋水集懷人絕句十二首之九》云:“四海敖游倦眼空,相逢容吐氣如虹。笑將千萬家財散,名士終推庾子嵩。”自注:“華陽王子石丈芝。”】
卷首有《英吉利語略》,中如“息工,天也”、“格審,日也”、“戈溫洛,專部大酋也”、“愛,眼也”、“黑,髮也”、“摟時,鼻也”、“綠海,視也”、“罕耳,手也”、“東圖裸,不知也”、“姑圖摩領,接手禮也”等,尚可揣度。如“阿囫圇,月也”、“貝鼓,風也”、“們那,兄也”、“阿嬀女,弟也”、“巴里,教士也”、“堵,鑰也”、“歪,油也”、“公班,雅片烟也”之類,不能擬議。“威里姑圖,人豪也”、“拜蒲,烟草也”(卷五:“十一年二月乙丑:舟行印度海,與月漁先生品雨前茶,吸拜蒲”)雖解不的,亦可揣而知之。最妙者為“嗽慈,履也;叟,亦履也”、“伊鐵乃時,吃飯也”、“非哩乃時,已吃飯也”、“乃慈,米也”。
卷三:“十二月甲子:夜欲半,有星自玉井下橫渡銀漢,至天王星始滅。光芒如炬,與海月爭明,聽之習習有聲。加必旦謂兆中國有邊寇,固不之信。”
“丁卯:去船百步,黑雲如劃,中垂二龍。俄頃雷雨交作,雨大注,一龍蜿蜒入海中,一龍夭矯攫拏,擊水作戲。”(卷五:“十一年二月丁卯:觀天南羣龍鬥。”)
卷四:“十一年正月壬辰:月漁先生、子石子同赴玻瓈洋樓照相。始照成,即有人持路比五、六圓或十餘圓來購。一洋樓下武相屬:‘非象之貴,人來自遠貴爾。’子石子與月漁先生猶未出洋樓,照象者已得路比盈二百元矣。”
“‘直斯玻瓈士’,譯言‘玻瓈宮’也。按中國初無玻瓈,今觀‘直斯玻瓈士’之名,益知‘玻瓈’二字本西語。”(同卷庚辰又云:“法郎西所造玻璃尤佳,都城名‘玻璃斯’。故子石子書法都,不從地志作‘巴黎斯’。”其他議論準此。)
“乙未;有小人自海中突躍入船,不言不笑,轉盼間仍沒於海。繼又卓立海濤洶湧中,向船合掌低頭作叩拜狀,既復鼓掌大笑,聲如鷹鳴。加畢旦云海中每有。”(卷五:“二月十八日:錫蘭海中有小人,所謂‘海和尚’”云云。)
“丁酉:晚登船樓四顧,絕似先子所畫《海山春霽圖》。呼我先子不應,心耿耿而涕泛泛矣。因歎如此好山水,使生中華,題詠玩賞,當日不乏人,胡久溷此也?繼思此山此水,溷屈於此,不知凡閱幾萬億春?今日猶遇月漁先生、子石子相與贊歎之。”(按與井上哲、蕭常題潘蘭史《西海紀行卷》同意。)
“庚戌:諸國率貴異中國人。子石子所至,富商大酋爭延致晏宿。”
“辛辰:烏立可時盛筵相餞,音夫強索詩。墨其牋,諸人強嘉贊。子石子私念諺言‘瞽目花光’正此之謂,不禁大笑。諸人和笑。”
“《贈洋鬼子及諸眷屬》:‘大海西頭是鬼方,幢幢鬼影日披猖。窺人鷺眼蘭花碧,映日蜷毛茜草黃。文字嘗煩韓子送,圊牏一怒阮生狂。兩峯圖裡添新趣,絕倒閻浮子母王。’”(諸人以珍珠、眼鏡等物相贐,窮鬼固如是乎?斥為厠鬼,而與同飲食乎?)
“壬申:嘗聞錫蘭島中有神曰佛者,最著靈異,胡弗佑所謂獅子國?”(按黃公度《錫蘭島臥佛》亦此意。)
卷六:“三月丙戌、丁亥二日:《香港永安洋行名閣中呈黃陳主人》第二首:“潮打黃昏海色淒,一樓花雨澳門西。愁聽架上紅鸚鵡,語學西洋的令低的令,飲也;低,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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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林昌彝《硯緒錄》十六卷畢[11] 。較之《射鷹樓詩話》、《海天琴思錄》兩書,更為下劣。強分《經》、《史》、《子》、《集》四部,而猥雜不堪。如卷一《經部》卷一一條云:“內板《十三經疏》末附考證,半出齊次風召南手,多精確”;卷八《史部》一條云:“陽湖孫淵如觀察星衍所刊叢書,余見其初印本名《平漳館叢書》,後改為‘平津館’,何所取意”;卷十一《子部》一條云:“中華人以學八比八韻者,改而使之學外夷奇器,則人人皆智巧之倫,何讓外夷?余故曰:‘贊羨外夷奇技者,謂之無志’”;卷十三《子部》一條云:“蛇畏小茴香,凡中蛇毒,可敷服。”其拉雜可想。考據多出稗販,義理全是頭巾。每取類書中典故數之,託於答人問,以見其博記,尤可噴飯。覩駱駝謂馬腫背,嘖嘖稱奇;家敝帚享以千金,沾沾自喜。李蓴客《日記》深鄙此人,有以也。好載藥方,為叔父見,當如以《鏡花緣》中諸方補入《驗方新編》矣。其最令人笑來者,為卷十三一方,云:“凡男女為狐妖所惑,惟用真桐子油塗陰物上,一交媾,便殺之。”奇方也,勝於天師符籙遠矣!林氏蓋不知《閱微草堂筆記》有服春藥以驅狐一事也。又同卷云:“唇上生疔,最為險症,速以鷄之糞門對疔上吸毒”,亦捧腹之資。卷十云:“‘交腸’之證,小便出糞,大便出尿。”按可與“倒經”作一對。
卷一:“駁《漢學師承記》之名有十不妥:讀書實事求是,非漢人所能專;本朝學術有漢人門徑,而今加邃密,有漢人未開之門徑;漢人與漢人不同,家各一經,經各一師,孰為漢乎”云云,稍有見。
卷十三一則云:“吾閩葉文忠公謂閩人不善為名,余謂閩人且樂掩人之名。閩縣陳恭甫先生,言經學今之賈、服,言文章今之班、范,言詩歌今之虞、劉兩文靖也。乃梁芷鄰中丞著《退厂隨筆》,於其經學毀之謗之。又著《試帖叢話》,並其試帖亦擬之議之”云云。按退厂著作亦專以掩襲為事,與林氏同為穿窬之盜,於恭甫之學問文章,妬嫉而故謗傷,正是小人用心。余曩讀《射鷹樓詩話》,怪其譽同鄉,同鄉而顯宦者尤推崇,獨無只字及梁退厂。卷二十二一條云:“侯官家崇達孝廉茂春讀書淵博。余嘗見其《文選補註》手稿,旁行斜上。近其書已為人所竊”云云,殆指梁氏《文選旁證》。今見此節,益信林乃恭甫弟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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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姚華《弗堂類稿》十二冊畢[12] 。“弗堂”之義,見九冊《弗堂記》,謂居蓮花寺,堂本佛有,而己半之,半佛曰弗也。茫父多才多藝,詩出入留日學生《新民叢報》體及同光體,欲以排盪兼纏綿,而修詞、使事皆欠精妥,遂無耐諷味者。七言近體第一句末字什九用仄,以為振絕,而中間每有“仄仄仄平仄仄平”之句。第一冊中,此例即毋慮三、四十,亦見其詩律之未研求矣。
《詩》甲二《雙鳳院有同余姓名者戲成》先後凡九首,皆不佳。“伯樂難分驪牝牡,木蘭誰辨兔雌雄”一聯,乃羅忍堪和詩中語,非茫父所作,《洞靈小志》卷八誤也。
《詩》甲三《廣和居感舊和夏閏厂四首之四》自注云:“障壁以秦宥橫、趙堯生為多。而秦書難識,每集輒合數人釋之,數集而後,差可成誦矣。”按夏閏枝《廣和居》絕句云:“畫壁旗亭結習存,趙行秦草各專門。周髯竟欲移尊避,抹殺顏家漏屋痕。”自注:“壁上多趙堯生、秦宥橫所書屏聯,秦書尤多。周少朴前輩素與持論不合,每覓坐,必擇室無秦書者”云云,其事尤趣。詩雅飭,遠勝姚和作也。
《論著》中論文、論曲、考訂文字諸篇皆有可采。余則最惜其《後都劇賦》(包慎伯有《都劇賦》)未成。第九冊《雨窗瑣記》論鈎臉譜云:“余曾作《後都劇賦》,僅成三百字,有云:‘儼成鼎足,如書冏字’云云,行語謂之‘三塊瓦’,最整齊開張而古式者也。其餘雜取猛獸、文蟲、雲物、卉物者次之。飲氷笑余為杜撰。‘冏’字之形,略得數式,由是而損益侈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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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趙鼎臣《竹隱畸士集》二十卷畢[13] 。館臣自《大典》中輯出者。詩文皆勁直而無精警。《后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九《詩話》推其巧對,則仍館臣亦以“工巧流麗”目之,矮人觀場耳。文最佳之篇,為卷二十《遊山錄》,即《夷堅支志癸》卷一“趙承之遊岱岳”一條所本,可相校勘,館臣未知也。
卷三《洪谷值大風宿避賢驛詩》、《讀李生詩愛而有作》、《次韻朱琳天球》、《驛中燕北使戱成》四首,皆七言抝律而編入七古。館臣詩學甚淺,所輯詩集無不有此誤。
卷三《永錫生日以詩夀之》:“大蟲老鼠本殊科,李耳韓非偶同傳”;《驛中燕北使戱成》[14] :“人如胡越不覺異,酒味聖賢聊復中”;卷五《寄外兄張會之》:“少日父兄俱過隙,老來兒女忽成行。”三聯對仗較新,然皆未妥,“人如”字、“父兄”字皆須改。
詩最佳者,為卷三《屬疾在告郡中諸公相繼服藥戱作病中九客歌》。仿少陵“知章騎馬似乘船”一章,以病貫串同僚九人,落想頗妙,“客”字易“友”字則更好。
卷四《嘲詠詩》云:“堯俗雖勤儉,并兒可嘆嗟。井牽長頸盎,山駕破轅車。八月霜如霰,三春雹似瓜。頭蓬非願女按二字當乙,膏沐欠油麻。”按《天祿識餘》卷一云:“《禹貢》九州皆有貢物,而冀州獨無。冀即今之山西,土瘠天寒,生物鮮少,自古為然”;《蘿摩亭札記》卷七云:“前明時,吾鄉人尚氣節、樹功名。國朝乃多商賈,崇儉而吝。歐陽文忠《試筆》一條云:‘嘗見王文康公戒其子弟,謂生平不以全幅紙作封皮。文康,太原人。世以晉人喜嗇資談笑,信有是哉’”;《詩緯含神霧》云:“唐地磽确,其人儉而蓄積”云云,與承之此詩發明。但承之是歎憫,異於輕薄嘲笑者。
卷十四《七進篇》仿《七發》而作,清折而不古茂奧衍(說者為其七子,雁行問疾,造於燕私,或進酒,或進芍藥,或進饌,或進茗,或進弈局,或進博具。其幼子名育者無所進,勸乃翁對竹讀書,病良已)。【按此誤入。據吳師道《敬鄉錄》全載其文(“竹隱老人晝臥於家”),并言其事:竹隱者,潘祖仁字亨父,有六子一女。師道為作《七進圖》。《茶香室四鈔》卷十二引其事,不知誤入趙集也。】【吳師道《吳禮部文集》卷十二《七進圖記》:“《七進圖》者,畫金華潘氏父子也。”】
【以後村所謂徐淵子詩輯入。】
[1] 《手稿集中文筆記》371-420 頁。
[2] 《中文筆記》第一冊 371-2頁。
[3] “組”原作“俎”。
[4] 原文重“梅花”二字。
[5] 下文脫落。
[6]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7] William Wycherley。
[8] 補語見 371-2頁書眉,似脫落前文,而與此條無關。Ortega乃 José Ortega y Gasset(參觀《容安館札記》百二十二則論其 “On Point of View in the Arts” 一文)。又首段引文出Geoffrey Tillotson, Augustan Poetic Diction。
[9] 《中文筆記》第一冊 373 頁。
[10] 《中文筆記》第一冊 374-6頁。
[11] 《中文筆記》第一冊
[12] 《中文筆記》第一冊 379 頁。
[13] 《中文筆記》第一冊 380-1頁。
[14] “戱成”原作“戱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