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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笔记》第一册(4)

(2018-10-05 20:5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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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

钱锺书手稿集

中文笔记

閱葉潤臣《敦夙好齋詩初編》十二卷畢[1] 。力學唐人瀏亮秀朗之作,骨不健,意不深,力求高格,終成空腔。五言近體較勝,亦偽王、孟,數首以上字句略同,按之枵然無物也。張亨甫《題詞》第一首曰:〝風雅微茫有正聲,漁洋惜抱兩分明〞;第二首曰:〝李何驂駕見高徐,風格孤騫世未如。〞潤臣詩非雄濶者,固近高、徐而不近李、何。五言絕句尤刻意學漁洋,於惜抱了無干係也。傾倒潘四農,執贄稱師,亦不類養一齋心法。在同時唱和諸人中,才情在姚梅伯、張亨甫、魯通甫之下。此集第一、二卷有不知何人批點,墨色暗淡,字跡潦草,然頗具眼力。如評其《言懷》五古云:〝無深意,但摹節奏,便近敷衍〞;評其《俞壽芸》、《即目》等五絕云:〝漁洋三昧〞;評《道人之江西》云:〝非不楚楚,數見不為鮮耳〞,皆確。後又有趙撝叔手識,亦謂批點不識出何人,折服之至。撝叔於全集皆點定,并時時竄易字句,殊近情合理,非嗜奇愛僻者。尤稱卷十二之《食臘八粥》五古,謂:〝僅一笑稱吉祥′數句詠題,前後均從大處落墨,妙在議論風發中,仍復緊扼題面,法律精細,魄力雄大。〞復總評云:〝潤臣詩邊幅較狹,才力亦未開拓,故多平鋪直敘之病。但宗法王、孟,取徑特正。其中五言時見高格,須巨眼人刪存十之一二,庶可希風廸功,追步蘇門也。益甫氏識,丁丑孟春。〞虛心服異量之美,而識力頗巨,不類《悲厂詩賸》作者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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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李士棻芋仙《天瘦閣詩半》六卷、《天補樓行記》一卷[2] 。其最工之作,不過張船山之率易者耳。生於同光體大行之世,前輩如曾文正,同輩如張文襄、王湘綺,後輩如陳散原、易哭厂、范伯子、曾重伯,皆攀引在推襟送抱之列,詩格却卑俗如此,宜其雖專騖標榜,而不得儕於真名士也。與袁翔甫、王紫詮輩唱和,庶幾物以類聚。《自書排印天補樓行記》有云:〝即以詩論,盛名難副。於古人無能為役,第就皇朝詩人如顧亭林、閰古古、竹垞、梅村、翁山、午亭、元孝、其年、漁洋、鐵夫、仲瞿、芝麓、定厂、𢈪堂、莘田、仲則、堯峯、惜抱、梧門、𠐺伽、二樵、立人、稚存、船山二十四家,携以為鵠[3] 〞云云。適成洋場才子詩,可以刊登《申報》而已。

 

 

            《天補樓行記》題詞四首(五古)即《詩半》卷一《題舊詩排印本分寄林穎叔周荇農郭筠仙曾劼剛李仲約平景蓀陳右銘王壬秋等十二人》四首。

            《詩半》卷首《題新印詩卷》第二首:〝枉費工夫格未全〞,自註:〝古少今多,命曰詩半′。〞

            《題舊詩排印本》第一首云:〝險韻押殊怯〞,自註:〝平日押慣熟韻,容易成篇。一作古詩,則憚於檢閱韻書。不多作,遂不能工。〞

        芋仙平生最得意事為得曾文正賜詩、與朝鮮使臣唱和,次則蒙曾沅浦贈劍、與張孝達同門,更次則有上海兩妓所謂青人、碧玉者喜誦其詩,皆反復道得口津出者也。

            稍資掌故之詩如下:卷二《追哭先師太傅曾文正公二十四首》、卷四《贈趙惠甫》、《前年在滬上張廉卿告余曰吾門有二范天下士也云云》、《陳伯嚴孝廉近年勇於作詩去夏寄余二律如空對黃江萬柳絲條條門巷斷腸時四愁南北思平子滿眼鶯花領牧之及一代風流齊老輩九州傳說是狂名等句賦此寄之》、卷五《王紫詮》、《易實甫》、《毛實君》、《張廉卿》、《平景孫》謂其詩必傳、《蕭敬甫》、《俞蔭甫》、《曾重伯》、卷六《同漚館雜題》、《天補樓行記柬蒓齋星使索《古逸叢書》、《寄謝黃公度太守》。

            卷五《靈會臥游錄百廿六首》中《自悼》云:〝萬事向衰無藥起一身放倒聽花埋〞,即卷首《題新印詩卷》第二首自註謂郭筠仙歎賞者[4] 。全集佳聯確無過是。同卷之《電氣燈》、《自來水》二首,則的真《申報》體,全集最劣之作。

《黃公度在美寄書王弢園附十二金為之壽附云忠州李芋仙先生老名士也聞其游滬不甚得意請於十二金中劃四金代交芋老為一醉之資云云》首句曰[5] :〝老名士有值錢時〞,然則僅值四金耶?頹唐潦倒,亦可憐也。

黎蒓齋為芋仙作墓誌參觀《詩半》卷四《有傳余噩耗者云云》,又《行記正月十九日得蒓齋首札》一首極詼詭。《二十年目覩之怪現狀》第二十一回亦寫芋仙(李玉軒),則淋漓惡毒矣[6]

【岡千仞《觀光紀游》明治十七年 12 7 日:〝李芋仙曰:當今詩人,西有芋仙,東有鹿門[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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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福《河海崑崙錄》畢[8] 。光緒三十一年遣戌伊犁行役紀程之作也。伯謙父嘗為吾邑縣令,去官後即為賓萠。故伯謙自言南北驅馳三十年,眷屬未嘗一日去無錫。吾邑於江南諸縣中最為僿陋,有此通人而未聞長老道及,何耶?【大人云:〝民國後,裴為倪嗣仲秘書長,頗用事。裴死,其家乃遷回安徽。〞】談藝論學常作喬坐衙語,亦多可采者。描摹風物,尤斐然可觀。雖服膺桐城,而文筆頗著色敷采,惟句調時嫌拈弄冗沓,未能安雅耳。夙昔論詩,最推范肯堂。至新疆後,又服膺王晉卿。於古人,則津津道李、杜、韓、蘇。薄龔定厂為文妖、張船山為村嫗、袁子才為倚門娼。自作詩頗筆墨酣鬯,却粗浮無古意高格【裴有《睫闇詩鈔》十卷】。岑春煊劾伯謙為〝廣東貪吏之首,熟習洋務,挾外交以自重〞云云。卷三光緒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9] ,追記壬辰冬改官,過天津,謁李文忠,甫就坐,公倨身而揚聲曰:〝汝欲刮廣東地皮耶?〞觀此《錄》所載收藏之精,資用之饒,貪墨之稱,恐非無因。蓋能吏而非廉吏也。伯謙號通洋務,意在鈎通古今中外,亦當時風氣。故卷二十月二十三日謂〝從此漢學、宋學、西學三峯鼎立〞[10] (參觀卷二十月初五日謂〝學者能博而精固善,否則寧雜毋陋〞[11] )。所異於黃公度、梁卓如等者,在主張西之新學即中之古學,而二者閉門造車,不相沿襲。如卷一三十一年七月二十日[12] :〝店主王敬堂三至上海,頗聞新學。草笠卓如,布衫長素;坐而梁言,起而康趨。力主腦能印物之說,謂心無用。余曰:君所私淑者,固大有心人也。余尚有心,安能去故而就新′〞;二十一日:〝時論因西人制造攻守之法與墨子近,遂謂出於墨子,非也。墨子之書具在,曲瑣繁重,用之攻守必敗。其意或有合者,其法則不可泥〞;八月初六日:〝泰西謂雷擊人,乃觸電氣,無關神明。文子曰:倚於不祥之木,為雷所擊者,皆偶觸其氣。′凡西人格致哲理,多中國諸子所已言,要亦西人理想所及,非沿緣中說也〞;卷二十一月十三日王晉卿自述生平文章得力吳摯老[13] ,〝惟摯老《天演論序》溢美之詞,深於中學者似不應爾。況西學過於中學者亦多,何必專崇此《論》?《天演》固譯書上品,而理致究不外乎《中庸》生物因材′數語。即推勘盡致,亦周、秦諸餘。摯老殆有激而發歟?晉老以余言為不謬〞;卷三三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14] :〝壬辰春過天津,謁李文忠,偶有不適,必延西醫。吳摯老頗精西學,謂:西醫精微,為中醫所不及。′余謂:中國醫理最精,太西醫法最精。′摯老謂:西學愈新愈好。′余曰:太西古不如今。中學今不如古,愈古愈好。三代以前,於各種科學皆造極點,西人新理多與之同。要亦西儒心得,非研襲中學也′云云。〞

卷一三十一年九月初三日[15] :〝見田野間鷹掣鷄、犬逐兔、鼱鼩襲狗、狐豚咋虎、蜻蛉啄蚉、螻蟻食蜻蛉、黃雀啄螳螂、螳螂捕鳴蟬,始悟《中庸》惟多一不′字:萬物並育而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按已是讀《天演論》人語[16]

卷二十一月十二日[17] :〝凡宗教不外兩義,曰迷′,曰覺′。儒與佛恐人不覺,邪教外道惟欲人迷。〞按此語殊妙,但須加轉:欲人覺者,覺後可以呵佛罵祖,Il travaille à se rendre inutile,例如禪宗;欲人迷者,唯恐人之捨筏登岸、除病止藥。【Whitehead, The Organization of Thought, p. 115: “A science which hesitates to forget its founders is lost.”

十九日記:〝每發一員到戌所,公家所費,多則萬金,少亦五、六千金。蓋遣員窮乏者多,非由驛供給無力到配也。〞亦廣異聞。

卷三十二月二十九日[18] :〝晉老言:方存之先生,理學名儒,令棗強時,有報盜者,輒笞責之,曰:爾等自不小心,老爺豈是爾看家奴耶′云云。′按可與《清代野記》醜詆柏堂各事參觀[19]

伯謙屢記李文忠晚年談及國事輒涕下。卷三十二月二十四日追記庚子六月二十一日奉詔入京議和,裴赴舟次送行所談尤詳[20] 。有云:〝我能活幾年?當一日和尚,撞一日鐘。鐘不鳴了,和尚亦死了。′言次涕出如縻〞云云,讀之愴然。文忠入京後諸軼事(如云:〝德國兵鞭子真發旺人,徐頌閣一鞭而署吏部尚書,李理純一鞭而署禮部尚書。〞又惡曾廣銓,呼為〝荒唐小鬼〞[21] 。又體氣已衰而貪飲啖,家人裁制反不慣,時合肥鄭國俊總戎亦在京,時至賢良寺行館,文忠常屬其私購食物,藏於袖管帶來。每總戎來見,文忠盡逐諸客)見劉聲木《萇楚齋三筆》卷二、卷四。【又吳永《庚子西狩叢談》卷四上記文忠事甚多逸聞,最服曾文正公,云:〝我老師秘傳心法,有十九條挺經′。〞又挫折袁項城,面斥之曰:〝小孩子,你懂得什麼練兵!僱幾個洋人,抗上一竿洋槍,念幾聲橫土福斯′,便算西式軍隊麼?[22] 〞卷四下劉治襄記在總署窺見洋人會議,驕橫呼叱,吾國王爺貴官唯唯不敢吐詞。及李文忠來,洋人氣盡歛,執禮甚恭。】

北地冬寒,每日煩惱早起,見卷一九月十四日載:〝曾聞仁和王相國語人曰:我每早起時,如持新雨傘,硬將他撐開′[23] 〞云云。體會切妙,得未曾有。今人雨傘不復以油紙為之,解人遂不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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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汪韓門《上湖紀歲詩編》畢[24] 。古詩有骨而氣機不渾,近詩使事而詞藻不麗。調啞語悶,徒見慘淡經營,未能得心應手。自注出處甚詳,僻典奇字,漁獵經史以及稗說。桂元復《序》謂王次山《題韓門集》有〝兼包竹垞能,肯拾漁洋唾〞,殆以獺祭狐穴為竹垞能事耶?《自序》謂:〝意在不輕而重,不脆而堅,不新而舊,不巧而渾。〞然韓門僅知組織故實,尚未究心格律,詩學實不深也。《隨園詩話》所引兩聯皆見卷二,《翁晉公明府過訪》云:〝知來匪鵲休論往,為主如鴻喜得賓〞;《送李卣甫梁構亭還里》云:〝白鳬化後成衰老,黃雀飛來謝少年。〞

《所見》云:〝打麥彭彭魄魄,呼鷄祝祝朱朱。自樂老農老圃,焉知司馬司驢。〞末句自本宋石中立〝苑內師子員外郎〞之謔化出。然明陸延枝《說聽》卷下記王允修謂崔允曰:〝崔駙馬弟也,乃兄附馬,此為附驢〞;崔答曰:〝王侍郎兒,乃父侍狼,此為侍狗。〞韓門語略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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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葉燮《已畦文集》畢[25] 。善發議論,筆陣縱橫。惜詞不修潔,意欠噴醒,是以行之不遠。無文之言,反遜鈍翁無物之言耳。

《自序》論文章之弊,有云:〝一在援客而失主。凡立一說,必窮此說之縱橫反正以伸其理而後止,固無藉於援證之多也。而多請客以助之,比類援引,一以為證據,一以為設色,而主人以詞遁而去久矣〞云云。非善議論者不解道此。【《原詩》卷四亦云:〝作詩文有意逞博,便非佳處。猶主人勉強徧處請生客,客雖滿坐,主人無自在受用處。多讀古人書,多見古人,猶主人啟戶,客自到門,自然賓主水乳〞云云,立喻更妙。《汪文摘謬吳公紳芙蓉江唱和詩序》〝譬如匠石梓人〞云云,摘曰:〝上文連請十客,一客不曾發放,亦可以止矣!又請兩客來,何僕僕不憚煩也?〞更即《自序》之意。】

卷三《選家說》云:〝名為文選′,實則人選。文選一律也,人選則不一律也。或以趨附,或以希求,或以應酬交際〞;又云:〝若今人刪《詩》,必譏孔子因陋弇鄙。充其意,必書千八百國,蒐其單字片句於發凡起例中,鳴其苦心,矜其博覽〞云云。亦得竅語。【《琅嬛文集》卷三《與毅孺八弟》。】

《字學說》云:〝世人於隸書之中,有古′與俗′之別。一點一畫,紛然釐別。夫其所謂古′者,蒼頡之所作耶?史籀之所作耶?孔子壁中經之古文耶?若通行適用,惟隸而已。孔子不從麻冕而從純,蓋因時取義。俗儒自惟無所見長,而藉字學攷訂之精嚴,以文其陋,而矜其博學〞云云。按《自序》論文弊有謂:〝拾異字、難字,以文淺易,而逞奧古〞云云。此則字古而文不古,操術更陋。橫山生清初,已有此感。使見乾隆以來朱竹君等破小篆為今隸,必更有童牛角馬之斥矣。

卷六《二弃草堂記》取鮑明遠、李太白詩君平與世兩相弃意、《二取亭記》取東坡清風、明月取之無禁意、卷九《州泉積善錄序》《錄》皆載吳孟舉所行於鄉諸善事卷二、卷十三《與吳漢槎書》自述官寶應被黜事、卷十九《寶應兩不妬婦傳》,皆勸夫娶妾者,題目甚奇。葉氏謂:〝不妬者,婦德之本。得其本,則孝、順、慈未有不克盡者。即有不幸,未有不以節著者〞云云。葉燮之言,不堪為俞正燮見也。

【繆荃孫《藝風堂雜鈔》卷五載星期《與宋荔裳書》,洋洋數千言,痛罵宋妻舅王芝蘭招搖撞騙十大罪、三不可解。葉學山《哭六叔父》詩云:〝仲翔到處無知己,子翼從來只罵人[26] 。縱道罵人人不恨,青蠅絕弔轉傷神。〞可想其不合時宜矣。】

閱《已畦詩集》畢。無深意,無微情,無高格,好用詞藻,弄無清折語,木強獷率,以多為貴。而己門下有歸愚,何止出藍!沈歸愚《序》謂:〝國初吳中詩人,矢口南宋,家石湖、戶劍南,病在纖佻。〞卷六《與千子文虎彝上諸子論詩疊韻》第一首云:〝曹邾賦陋誰江右?俎豆祧先首劍南〞,蓋亦指汪鈍翁而言。三十八世裔孫葉德炯《跋》乃云:〝殆以漁洋神韻′之說不免失之虛空,故託詞救范、陸之失,隱砭漁洋〞云云,真夢囈語。葉麻於詩外行,觀其集可見。此《跋》亦必經葉麻閱定者也。《原詩》卷一議論亦略見《文集》卷八《百家唐詩序》及《黃葉存莊詩序》,以為唐、宋、元、明之詩各有至極,不可挾唐以輕宋。杜甫、韓愈、蘇軾三家尤傑出(又見卷三),然不貴模放。〝推崇宋詩者,用陸游、范成大及元好問詩句,顛倒一、二字,儼主騷壇〞云云,蓋指鈍翁。其所謂〝宋詩〞,僅謂范、陸,尚未識黃、陳者。張玉書序《已畦詩集》、沈珩序《原詩》,皆比橫山詩於杜、韓、蘇,即因橫山之說,隨聲貢諛。〝又推崇宋詩〞一節前曰:〝近或有以錢、劉為標榜者,舉世從風,以劉長卿為正派。卷二:有宗劉長卿者矣,有崇尚陸游者矣′〞此亦指鈍翁。卷二云:〝無胆則筆墨畏縮,惟胆能生才。世稱人曰:斂才就法。′斯言也,非能知才之所由然者也。夫才者,諸法之蘊隆發現處也。〞又:〝名言所絕之理為至理,如杜甫《玄元皇帝廟》碧瓦初寒外′,初寒′何物?可以內外界乎?寒′者,充塞天地之氣;而碧瓦′獨居其外′乎?初寒 ′無象,碧瓦′有質,使必以理而實諸事以解之,雖稷下談天之辯,至此亦窮[27] 。然設身而處,取之當前而自得,其理昭然,其事的然也。凡詩可入畫者,為詩家能事。若初寒′內外,即董巨亦閣筆矣!〞又:〝如月傍九霄多′、晨鐘雲外濕′、高城秋自落′,所謂言語道斷、思維路絕。然其中之理,至虛而實,至渺而近,灼然心目中〞云云。議論皆可采。卷三摘杜詩二十餘累句,自言代俗儒駁其杜撰硬湊,可與此參觀。足見杜句之真不通者,橫山亦不為之曲諱。

《國朝詩別裁》謂橫山論詩三語曰:〝新〞、〝生〞、〝深〞。按卷三僅標〝新〞、〝生〞二字,又曰:〝於陳中見新,生中得熟,方全其美。

卷三力斥嚴羽、高棅、劉辰翁、李攀龍之錮蔽學者心思耳目,且駁滄浪曰:〝若有識,信手拈來,無不是道。若無識,則步趨漢、魏、盛唐,無不是魔〞云云,未免抹摋王世貞,却稱其論詩有大合處。卷四又引其〝十首以前,少陵較難入;百首以後,青蓮較易厭〞、〝長吉奇過則凡〞諸語,以為〝極切當〞。又謂〝宋人富於詩者,莫過楊萬里、周必大,無一首一句可采。王世貞亦務多者,排沙簡金,尚有寶可見。〞按《已畦詩集》張玉書《序》謂橫山將與吳孟舉同選唐、宋、元詩。觀其僅知有范、陸,不及黃、陳,惟尊東坡,而薄誠齋,《宋詩鈔》決未與聞。

又曰:〝遊覽詩切不可作應酬山水語〞云云,頗隽。【《藝圃擷餘》云:〝作詩者初命一題,神情不屬,便有一種供給應付之語。畏難怯思,即以充役。〞】

《汪文摘謬》與《原詩》乃橫山著作中最精者。《摘謬》心細筆辣,更耐玩索,紀文達《十種》前所未有也。葉麻詩集不善鏡烟堂之批抹詩文而寶此勿失,可謂孝子順孫矣。摘語疾者九篇,《送徐原一序》一篇祇有總評。自作引謂:〝嘗評其文有四語:謂行文無才,持論無胆,見理不明,讀書無識。虛字轉折,文理俱悖。〞其所指糾處,抵隙蹈瑕,每使鈍翁無詞自解。但《金孝章墓誌銘》云:〝老屋數間,與客清坐相對。〞摘曰:〝清坐′二字俗,且似小說。〞按〝清坐〞句出昌黎《鄭君墓志銘》,橫山最尊昌黎,乃竟不知耶?【按汪鈍翁《說鈴》自記:〝李侍郎最善指摘人文章,嘗讀余作未終篇,輒掩卷不語。余徵其故,李指所引菁莪′字曰:經有〝菁菁者莪〞之什,無〝菁莪〞之什,吾子亦為是俗學耶?′余大駭服。〞】

又同篇云:〝其風流雅趣如此。〞摘曰:〝此四字乃吳下坊間淫詞褻像封面招牌語也。〞則太過矣!橫山安得而知之?(按明人單本《蕉帕記》第三齣《北寄生草》皆言助淫、導淫之具,有云:〝蘇州春畫風流殺。〞)殆亦如其裔孫麻子之玩秘戲耶?

   《汎雪詩序》批摘語不論文字而論襟抱。鈍翁謂蔣文從知雪之可樂,而不知雪之可畏,因自述居京為郎入署及告歸途中遇雪事。橫山痛譏其醜,謂:〝為郎十年不調,為淹蹇不得意事,而沾沾齒牙,向寒士矜之,況中無實事。道上艱難之狀,上自宰相,下至役隸皆然,不特郎官。途中之畏雪,前此公車謁選,策蹇長途,當亦畏之熟矣,何待請告歸里,乘肩輿時乎?此公生平,每以進士自衒。不知雪之可喜,豈汪君生而即在郎署者乎?乙未以前,亦嘗為寒士矣〞云云,惡毒尖酸之至!(《送魏光祿歸蔚州序》云:〝其疏稿具傳於世,士大夫家皆有之。〞摘曰:〝豈士大夫行世外者乎!甚矣,汪君之沾沾於士大夫也!〞《金孝章墓誌銘》曰:〝至今猶傳述士大夫之口。〞摘曰:〝公論起於學校,是非出於鄉評。必軒冕方可有口乎?〞皆可參觀。)《已畦文集》卷八《泛雪詩序》云:〝吾觀世人之樂乎雪者,僅十之二三。即境遇而怨且苦夫雪者,則十之七八。彼京都之區,遇雪則衝衢泥淖,車馬蹂躪。貴者晨起而之朝之所司,或奉急宣騶隸顛蹶汙溝中。賤者晨起而之市,負擔逐之,積澝自膝至腰領,而苦雪者在於市。他如行旅商賈之苦雪於道,祁寒怨咨之苦雪於野,更有被褐不完,半菽不飽,不能出門戶而苦雪於居者〞云云。即取鈍翁之意,推衍發揮耳。實皆從《晏子春秋》〝景公御狐白裘〞節來。〝苦雪於居〞等句生硬。


[1] 《中文筆記》第一冊目錄標為 26頁。因 22-5 頁錯簡,前移至此。

[2] 《中文筆記》第一冊 27-8 頁。

[3] 原文脫落〝梧門〞。

[4] 〝題新印詩卷〞原作〝題新印詩稿〞。

[5] 〝聞其游滬〞原重一〝其〞字作〝聞其其游滬〞。

[6] 〝二十一回〞原作〝十一回〞。

[7] 岡千仞號鹿門。

[8] 《中文筆記》第一冊 29-31 頁。

[9] 〝卷三〞原作〝卷四〞。

[10] 〝卷二〞原作〝卷三〞。

[11] 〝初五〞原作〝初三〞。

[12] 〝三十一年〞原作〝三十二年〞。

[13] 〝卷二〞原作〝卷三〞。

[14] 〝卷三〞原作〝卷五〞。

[15] 〝卷一〞原作〝卷二〞。

[16] 手稿此節標以勾號。

[17] 〝卷二〞原作〝卷三〞。

[18] 〝卷三〞原作〝卷四〞。

[19] 《清代野記》第八卷〝道學貪詐〞條。

[20] 〝卷三〞原作〝卷四〞。

[21] 〝荒唐小鬼〞原作〝昏庸小鬼〞。

[22] 〝橫土福斯〞似為〝橫土斯福〞(one, two, three, four) 之訛。

[23] 〝我每〞原作〝每我〞,〝他〞原作〝地〞。

[24] 《中文筆記》第一冊 32 頁。

[25] 《中文筆記》第一冊 33-6 頁。

[26] 〝罵人〞原脫〝罵〞字。

[27] 〝談天之辯〞原作〝談天之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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