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枕河听桨声[廖柳]
(2025-05-23 07:32:14)| 分类： 报刊文摘(转) |
老房子的窗框被水汽泡得发胀，推开时“吱呀”一声，河面腥甜味儿“唰”地涌进来。
木板床贴着河道，半夜翻身能听见船帮撞桥墩的闷响，搁外人听着心慌，我倒觉得像摇篮曲——毕竟打小在桨声里泡大的，没这动静反而睡不着。
天没擦亮，河面就蒙着层白蒙蒙的雾气，对岸的白墙黑瓦像浸了水的宣纸，连檐角蹲的石狮子都只剩个灰影。最有意思的是雾浓时，站在桥上往下看，河水像烧开的米汤，只看得见自家倒影在雾里忽明忽暗。阿婆常说这雾是河神吐的气，小时候吓得我总躲在门后偷看，生怕冒出个白胡子老头。
正迷糊着呢，“吱呀——吱呀——”桨声从雾里钻出来。起初轻得像蚊子哼哼，慢慢才听出是老张头的船。这老爷子每天五点准到，摇船时总是哼着走调的黄梅戏。有回我问他咋不换首，他眼睛一瞪：“换啥？这调子跟桨声配得能下酒！”还真是，那桨声一下一下，真比闹钟灵，准能把整条街的人从被窝里“摇”醒。
太阳刚冒头，河岸就炸开了锅。张婶把木盆往石板上一掼，“哐当”声惊飞了石板缝里的麻雀：“老李头！今儿鲫鱼咋卖？”对岸洗菜的李伯头也不抬：“给你算批发价，前提是帮我带瓶二锅头！”槌衣声、淘米声、讨价还价声，混着木船靠岸的“嘭”声，比戏台子还热闹。最逗的是隔壁阿婆，搓青菜时总念叨：“小脏东西，看我不把你涮得骨头都透亮！”
日头西斜，河面成了打翻的调色盘。金红的光把桨染成琥珀色，水波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时候的桨声最慵懒，像喝多了米酒的醉汉，摇一下歇三秒。有次我趴在窗台上数，发现比早上慢了整整一半。忽然就懂了古人说的“半江瑟瑟半江红”——敢情这波光粼粼的，都是太阳掉落在河里的碎片。
远远听见船老大扯着嗓子喊：“收——网——咯——”那声音能震得芦苇丛扑棱棱直抖。船头的年轻渔夫更来劲，抄起船桨当吉他，扯着破锣嗓子吼：“妹妹你坐船头哇——”吓得洗菜的小媳妇把萝卜都扔河里了。船舱里活蹦乱跳的鱼虾溅起银亮的水花，混着汉子们的笑骂声，整条河都跟着闹腾起来。
这时候各家烟囱开始冒炊烟。王婶家的糖醋鱼酸得人直咽口水，陈叔家的红烧肉香得连野猫都蹲在墙头。归航的船桨声渐渐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碗筷碰撞声、小孩喊“开饭啦”的欢闹声。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映在河面上，像撒了把碎星星，晃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住在城里，半夜总被汽车喇叭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时，才明白那“吱呀吱呀”的桨声，早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催眠曲。如今再听，连老张头走调的黄梅戏都觉着亲切。这河，这桨声，还有石板路上永远吵吵闹闹的邻居，大概就是老辈人说的“根”吧——只要河水还在流，这声音就得陪着我们，一年又一年。
------2024年05月23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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