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谣[崔忠华]
(2025-03-28 08:41:47)分类: 报刊文摘(转) |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每见州城柳色含烟,总想起故乡那条蜿蜒在麦田里的小河。
那时我们管它叫“龙须沟”,倒不是嫌它污浊,实在是河身细长如游龙,在鲁西北的大平原上,九曲十八弯地扭着身子,把十几个村庄串成珍珠链。
春分前后的风还带着砂砾,刮得人脸生疼。我们这帮“野孩子”却顾不得这些,踩着河堤上返青的茅草,专往柳烟最浓处钻。二大爷常说:“柳树是春神的头发丝。”这话不假,才几日工夫,河岸的垂柳便抖开鹅黄的穗子,在风里摇成一片金雾。折下嫩枝轻轻一拧,青皮与白芯便脱了骨,柳哨声在旷野上传得很远,惊得芦苇丛里的野鸟扑棱棱飞上天。
最妙的是河湾处那几株杏树,枝桠虬曲着探向水面,花开时节粉云坠地,倒影在春水里洇成胭脂色。我和堂兄总爱把纸船放进落英缤纷的河面,纸船载着榆钱、柳絮,有时还偷偷放几粒盐——据说这样能顺着河水漂到海龙王那里。船队刚绕过芦苇荡,忽见水面翠色一闪,原来是越冬的青蛙出来觅食了。
这时节捉鱼最是便宜。褪了棉袄的孩子们蹚进浅滩,竹篮往水草里一扣,指不定就能兜住两三条呆头呆脑的麦穗鱼。二大爷教我们用细筛子拦在出水口,半日工夫,筛眼便被青虾挤得满满当当。装在搪瓷盆里养着,看它们举着钳子打架,能消磨整个晌午。暮色里炊烟升起时,谁家灶台上飘出油炸小鱼的焦香,准保招来一群端着粗瓷碗的“小馋猫”。
雨水多的年份,河水能涨到磨盘高的芦苇腰。我们踩着上年留下的枯茎往深处走,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栽进河水里。也不觉得冷,反而惊喜地摸到吸附在石块上的螺蛳,青黑色的壳上还沾着金箔似的阳光。二大爷说这是“河神爷的铜钱”,要拿苇叶包好埋在柳树下,来年就能结出更多。我们照做了,却总在秋天偷偷刨开来看——自然是什么都没长出来,留下的只有螺壳里二大爷讲的笑话。
河滩上的野芹菜最懂春信。才见着星点绿意,转眼就蹿得老高,掐段嫩茎嚼着,清苦里透着甘甜。二大爷挎着荆条筐来采药,车前草、蒲公英、地黄苗,在他眼里都是宝贝。我们跟着学认草药,倒把大半时光耗在追逐刚出窝的野兔上。跑累了躺在向阳的河坡,看流云在蓝天写意,听远处传来货郎叮叮当当的铜铃声,竟比城里的西洋钟还好听。
谷雨前后,整条河都活跃起来。水蜘蛛在镜面似的河心写天书,蜻蜓幼虫蜕下的空壳挂在芦苇秆上,像件件金缕衣。有次我们撞见河边的白鹭,长腿仙子般立在浅滩,忽而展翅掠过水面,惊起串串涟漪。二大爷说这是“天河的使臣”,看见了要许愿。童年许愿小河永远这么欢腾,我却早早远离了故乡的春河。
去年清明回乡,特意去寻那条小河。河床竟缩成一道土沟,几丛芦苇在风里瑟瑟发抖。倒是当年埋螺蛳的老柳树还在,树洞愈发深了,仿佛要把几十年的光阴都吞进去。靠着皴裂的树皮坐下,恍惚听见柳笛声从地底传来,混着童年伙伴的嬉闹,在四月的风里碎成杏花瓣。
------2025年03月28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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