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丑”晋福长(下)[王黎]
(2025-02-22 09:45:33)分类: 报刊文摘(转) |
直到32岁时,晋福长才成家。
妻子那拉氏年方十九,是位满族姑娘,父亲做过清廷官员,辛亥革命时,母亲和她们姐妹俩被泾阳一位姓朱的泥水匠救下。洞房花烛夜,看着娇俏的新娘,晋福长发誓一生要好好待她。此后,他频繁搭各种班子、接各种演出,只为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熟悉他的人都习惯了,每次演出结束吃饭或坐席时,都会另外打包饭菜和糖果点心,让伙计送到晋家,还尽量给他把礼包包得最多。这一是因为只要他出场演出,准能妙语连珠,时事趣闻张口就来,观众从头到尾笑声不断;二是因为他顾家,爱老婆孩子是出了名的。
戏和家,是他一辈子最在乎的事。1926年,镇嵩军围困西安半年多,家里生活十分困难。那拉氏从娘家跟轿过来的黑狗都饿得站不起来了,却不知从谁家偷叼了一片锅盔回来。母子把狗叼的部分切下给狗,剩下的分着吃了。其时,晋先生由于演出被隔在城外,急得天天围着城门想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好说笑话、编快板,哄守城官兵开心,借机悄悄地把馍和面请人送回家。多年以后,他老伴儿只要提到“围城”“民国十八年年馑”
“日本轰炸”等艰难岁月,总是眼泪汪汪地回忆起带着孩子东躲西藏、提心吊胆,更担心在外奔波的丈夫的情境——每年腊月根儿,娘儿几个都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盼着他扛着铺盖、背着捎马子的身影。
晋福长处世低调包容,待人宽厚善良。他曾与三意社名净王禄林做邻居,彼此和睦。王禄林去世后,其妻拖着两个幼女,生活艰难。晋先生虽然自己也不宽裕,仍时常关照王家,直至王禄林大女儿王玉琴成长为秦腔著名演员,给小女儿介绍了满意对象帮她成了家。因此,王玉琴姐妹和晋先生的长女晋佩均一直情同姐妹。李正敏先生也曾多次提到,晋先生是他的恩人,“跟我把罪受扎了。”当年他的戏班角色不齐全时,多亏了晋先生救急,缺什么补什么,甚至给他拉角儿。1940年前后,封至模先生为办戏剧学校,几乎卖尽家当,登门邀请晋先生做教练,晋先生深受感动,当即表态,让教啥都行,学校当下困难,他不要工钱。之后因社会混乱,物价飞涨,学校无法维持停办,部分师生到甘肃一带搭班谋生,晋先生也跟随其中。
再次回到西安后,晋福长又搭班三意社。此时社会更加混乱,特务、地痞、伤兵横行,乡下人不敢进城做生意,看戏的人也少了。有几位后来成为新中国高级干部的人热爱戏曲,常以戏迷身份作掩护,但凡走进三意社,就会大喊:“老晋,给咱敲,咱唱一板!”晋先生心里明白他们的身份,却从不点破。一天,有一位熟人被国民党侦缉队追赶,跑进三意社。晋先生看他紧张的神情,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临场应变的本事立刻展现出来,顺手操起鼓板,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立马就扎个练唱学生的架势,背着手往鼓前一站就唱起来。很快,院子里冲进来一群杀气腾腾的人,问:“老晋,有人进来么?”晋先生调侃着说:“戏园子门大开,大人小人都进来。戏园子再没人进来,俺吃啥呢?”那些人说:“问的是生人。”晋先生说:“天天来看戏的都是生人啊!谁还敢让熟人七大姑八大姨的天天进来?白看戏还得给管饭。咱这儿是生人越多越好,人多咧就票多、钱多、馍多,所以进门的都是得罪不起的衣食父母。”一番紧白口,把来人说乐了。就这样,他机智地绕着圈子周旋,那伙人嘻嘻哈哈地走了。一二十年后,躲过危险的那位戏迷故人,在参观一次画展时,听画展主办人介绍到晋先生的女公子,主动上前握手说:“老晋是个好人,是个有正气的好人。老人家还好吗?”先生女儿回答说:“去世了。”那位故人黯然道:“唉!好人啊,太可惜了!”
西安解放后,晋福长如获重生。他满怀欢欣地为庆祝演出的人们敲戏,在开戏前加演新编的快板,给各剧种的学生徒弟教戏,随学生队下基层演出,表达对新时代的热爱。1952年,政府拨专款,接他和安鸿印、王文鹏等名老艺人到易俗社养老。他女儿在邮政局工作,酷爱演戏,晋先生十分支持她所在的邮工剧团,每逢演出就前去支援,并亲自上鼓套敲戏,还和女儿同演《女起解》(这出戏是他给孟遏云、余巧云、宁秀云、傅凤琴和山西晋剧的王秀兰、郭兰英等的教学戏或合作戏)。他女儿年轻端庄,又是邮工剧团的台柱子,爱慕者众多。所以新城区人大代表选举那天,邮政局的同事们纷纷打趣说:“走,给老丈人投票去!”
1956年,晋先生以《捉鹌鹑》参加陕西省第一届戏剧观摩大会,获大会奖状。1960年陕西省青年演员汇演后,省、市两级政府在全省范围内举行了一次拜师收徒大会,晋先生收了任慧中、杜保成和一位越剧演员做关门弟子。
晋福长夫妇共育有一女三子,最疼爱的幼子恩诚
6岁时患天花早逝,其他子女一生都深受他的影响,品行端正,事业有成。女儿晋佩均(小名“芙蓉”),在邮政局工作到退休,曾任女工部长,多次荣获先进工作者称号。两个儿子晋桐枫(小名“恩印”)和晋桐冰(小名“恩贵”),新中国成立后参军到了甘肃和新疆。
晚年时,晋福长依然与观众保持着深厚情分。20世纪
60年代初,一次在三原演出,他连说几段快板,观众掌声不断,不让下台。先生只好向观众打躬致歉:“大家掌声拍得不停,老汉气短得不行,后头还有精彩戏,下回再来还盛情。”台下观众方才笑着说:“把老汉饶了!”观众们问他那么大年龄咋还上台?晋先生说:“我是唱戏的,旧社会过年走亲戚,人家不让进门,吃饭都不同桌。老伴骂我‘跟你过了一辈子都不知道你真实年龄,把我哄了一辈子’。这话是真的,相亲的时候怕人家说我年龄大。新社会把我当人尊重,选我当人大代表,登上了国庆观礼台。当官的不嫌弃我,台下的父老乡亲们也一直都不嫌弃我。这些恩情我拿啥报答呀?咱只有这点本事,就是把戏演好。”一番肺腑之言,让现场观众热泪盈眶。他秉持“活到老学到老,演到老”的信条,后来在易俗社演出了一生最后新学的一出戏——《盗宗卷》中的栾布,于1965年辞世,享年75岁。
晋福长先生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他在秦腔丑行的卓越成就以及高尚的品德,都值得后人铭记与敬仰。
(作者系一级导演、晋福长先生外孙女)
------2025年02月22日《西安晚报》第6版文化周刊 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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