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石桥[曹林燕]
(2025-02-05 18:41:29)| 分类： 报刊文摘(转) |
石桥在乡间的早晨醒来，又在乡间的夜晚睡去，一身斑驳。
风息悄悄来过。雨雪悄悄来过。阳光悄悄来过。星月也悄悄来过。最终，是时间悄悄来过。
时间在桥身上生成光和影，最后变作尘世，交由一座村庄和一片田野来叙述。村庄和田野用脚步行走，脚步又生成故事，故事将石桥包浆成岁月，岁月就将石桥催老了。石桥就沧桑了，就厚重了。它一沧桑，一厚重，就有了旧气，就入道了。
入了道的石桥，便在乡间打坐，入定。它通身幽古，遍布青苔。
有一只小鸟落在桥上，如豆的黑眼，机警地向四周扫了扫，然后它就啾啾地叫了两声。
那声轻轻掠过桥面，跌入水中。
水中有蓝天，有白云，有树荫和桥的倒影。水中还有苇丛和蒲草、鱼群和虫虾。
一些风从桥头滑落，在水面形成层层波纹。像鱼鳞，像衣带，一波接着一波，不一会儿将蓝天、白云、树荫以及石桥的倒影弄皱了。
石桥横跨在小河上，石桥上一片寂静。
寂静如晨露一般可爱，湿扑扑地落下来，在桥面虚构了一些清冽。黄昏的时候，寂静如夕暮，在西天氤氲出一团老绸缎的柔软来。桥身晕出迷人幻境，与水色交织、重叠，最后融入黑夜。
黑夜是乡村最隐秘的地带，它曾在石桥下偷偷窥探过一些青年男女的浪漫爱情，它还在石桥下认真倾听过一条河流的深情歌唱。
月亮有时也会在夜间出现。月亮如瓷碗。
月光浸润整个乡村的时候，石桥被照成雪天。虫儿会从石头缝中跳跃出来，对着皎洁的月光，拼命嘶鸣……反正月亮可爱，雪天的石桥也可爱，桥下熠熠闪光的水色也可爱。
水色若足，桥身如古。水和桥成了夜的阙，洇成一片霜华，清绝、朦胧、唯美、况味。
白天，村庄里的男人扛着锄头从石桥上走过。他们的脚步沉稳笃定，他们的身上携带着泥土的清香和腥味。
有时，他们会在桥头静静地站立一会儿。或望天空，天空蓝得像个秘密；或望远山，远山峰脊连绵起伏，云影就落在山间；或望沟坡，沟坡上有纷披的阳光和弥漫的风影；或望田野，田野那么的辽阔壮观；或望近处的树林，树林那么的茂密幽深；或望桥下清凌凌的河水，河水像条飘动的白带子；或望河堤，堤上有挺拔的大白杨和婀娜多姿的柳林，河边还长满不知名的野花草丛，河边郁郁菲菲一片……
然后，再望村庄。寂静从瓦蓝的天空散布下来，聚集在村庄上空。阳光白花花地晃眼，炊烟袅袅升了屋顶，入了村庄四周的青林，最后又腾挪地入了青空。有一条道路通向石桥，有许多条道路通向石桥，也通向村庄。天光筛下日影，筛下风影，也筛下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他们就在石桥上站立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从石桥上走向他们的村庄。
傍晚，村庄里的女人在石桥下的小河里浣洗。暮色映在她们的脸上，像一些美丽的事物映在脸上。蚊虫和蛙鸣来了，乡野的快乐和空旷也来了。她们就在余晖里嬉笑，说话，看孩子们在余晖里游泳，戏水打闹。
平日里，男人不会想起石桥，生活已经压弯了他们的腰身，他们只需粗砺地在大地上劳作。女人也不会想起石桥，她们只在乡间的劬劳中，将自己渐渐变成一株株庄稼。只有孩子们，偶尔会想起一座横卧在河面上的苍古石桥。它就像一位沉默已久的时光老人，深苔覆身，旧迹斑斑，在村口，在河面上，孤独又寂寞。
它总是那么的庄重、肃穆。它在那条隐秘而奔涌的河流上，究竟静默了几百年，孩子们几乎无从知晓。看它一身苍茫的筋骨，许是他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修建的吧？谁又知道呢！
总之，石桥见证了村庄里一拨拨孩子的美好童年。总之，石桥让村庄的人们在河面上畅通无阻。总之，石桥连接了村庄和田野，也连接了河对面和远方。
孩子们是从心底里喜欢这座石桥的，尽管它已苍老，尽管它沉默不语，尽管它一直孤独寂寞。
他们把它想象成一位生活的智者。他们相信：这座饱经风霜的老桥，就是连接他们整个村庄与外面世界的情感纽带。它是大地的一部分，是田野的一部分，也是村庄的一部分。
有一天，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不想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一辈子只和土地打交道。他们要离开村庄去外面世界闯荡。他们站在石桥上回望他们的村庄，闯荡世界去了。
苍老石桥，沉默不语，躬身负重，守着它的四季，守着它的乡间背景，替他们守护着大地和村庄。
有一天，田埂上似乎开始游荡着一种思念，村庄里似乎开始游荡着一种暗示，它知道了。依旧，隐而不语。
------2024年02月05日《西安晚报》第7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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