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瓦灿然[何愿斌]
(2025-01-10 19:07:02)分类: 报刊文摘(转) |
闲暇时,翻阅明人冯梦祯《快雪堂日记》,陡见一句“屋瓦灿然”,像眸前有一道雪光闪耀。我于是顿下来,琢磨良久,耿耿于怀。
屋瓦我太熟,“灿然”也熟,这样的表现手法却是新鲜的,对于新鲜的语词,我像儿时捉住萤火虫一样好奇,也像草叶忠于露水般珍视。屋瓦“灿然”,须到隆冬时节才有。故园的合六间老宅,正是由鱼鳞瓦和方瓦铺就。从我归乡时入住的二楼阳台,可以看见层层屋瓦如水墨画的浪花,叠叠而来。旧时屋瓦的垒叠颇为讲究,一片压着一片,一块咬住一块,相扶相搀,相依为命。快五十年了,这些瓦片只翻检过两三回,在两个世纪的交接中,它们顽强地抵挡着风霜雪雨。
如今,二老依然住在老屋里;他们说,老房子冬暖夏凉,更接地气。他们从来不用空调,每天早睡早起,忙忙碌碌。像炊烟围着烟囱转悠,他们养鸡种菜汲水,伺弄亩把园地。屋顶上的老瓦有几千块吧?我没有数过。少年时,我递过瓦的,一家人列成一行,母亲站在梯子上,父亲在屋顶盖瓦,我们兄妹三人则将一片片瓦从左手转到右手,再传递给下一个。半天下来,掌心黑乎乎,皮肤也蹭破不少,每一片黑瓦都是有分量的,比一本书更沉。
少时,我以楼房为盼,不曾想过,屋瓦会如此之美。黑瓦也会像花朵,在寒风凛冽的节气里,灿然绽放!发现屋瓦的美,是人当中年、离开故乡之后。因为工作原因,我从江北转到江南,但每逢假日,我总要跨江涉水,回到老宅休歇,既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灵上的。
冬日晌午,我喜欢捧一本书,在阳台负暄而读。故乡的瓦是温暖的,黑瓦能更好地吸收阳光,那些寒夜里凝结的瓦上冰霜如同花朵,灿然绽放后,又默默消失。我想起老屋周围的枇杷花,还有冬天的迟桂花,它们也和霜花一样,在冬天里凝然开放,在春天来临前悄然隐去。我知道,在故乡,和霜花一起消失的,还有许许多多:耕牛,古树,老井,地宕,石磙……旧物不再,好在霜花可以重来,好在屋瓦可以继续“灿然”。
如果有一天屋瓦和炊烟也不见了,我还能去哪里寻找故乡、重拾我童年的梦境呢?
------2025年01月10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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