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闲[朱秀坤]
(2025-01-10 19:05:32)分类: 报刊文摘(转) |
我们裹上厚厚的棉衣还觉得冷,树木却脱尽繁密的叶子在北风中挺立——这就是冬天。
总觉得冬天的树别具傲骨,尤其是荒原上的一株,就一株,哪怕一棵极不起眼的大叶杨,当然叶片已全然不剩,就那么独立在你的视野里,在如血的残阳中,在凛冽的萧瑟与枯寂中,在寒月下,在雪野上。你能想象,那株树,删繁就简,不着一叶,全身都是向上的筋骨,该有多美!我在塞北当兵时,营房外面是一千多亩天线场,再外面则是一大片广袤的原野,甚至没一株树,只偶尔有一位牧羊人在那里放牧,无聊了便吼一段苍凉的蛮汉调。不过,当我在三楼宿舍的窗户前举目向一地寒霜的荒原上眺望时,那镀了微黄暮色的羊群,那听不真切但凄凉难耐的赶山号子,还有在歌声中渐渐西沉的岁末时的一轮落日,真的让人感动,觉得那是北方冬日里别具情调的一种美。
更美的是结在草木上的晶莹雾凇,清晨我们沿着大路出操,路边的那些低矮灌木全成了世间最美的风景,如雪菊,似银柳,玉雕粉砌一般,连细枝末节都绣上了茸茸的蕾丝花边,平时粗粗拉拉的汉子们也顿时眼里清亮起来,取来相机拍了太多的照片,寄给家乡的父母亲人,寄给心上的那个她。
谁能想到,许多年后我竟在微信群里收到这样一幅旧时老照片——那时的我一身马裤呢,一顶火车头式的棉帽,连眉毛上都结了微霜,正傻笑在一片洁白纯洁的雾凇林间。是安徽的战友发给我的,其时他在西沙永兴岛,他也寄了照片给我,他是短袖衬衫,立在椰子树下,正与我的雾凇照片成鲜明的对比。他甚至将我那照片背面的题字都拍了下来:将心贴在北国的土地上,倾听南方遥远的呼唤……那些风华正茂的年青岁月啊,如今时光早已将风霜染上原本光洁的额,将雾凇涂满曾经漆黑的鬓了。
老家的冬天也不赖。阳光晴好的日子算不上有多冷,可以去郊外垂钓,去乡间散步,骑上车缓缓行驶在村路上,看看人家檐下的腊肉、香肠或者窗台上随便搁下的老南瓜、老玉米、红辣椒,瓦陇间打瞌睡的胖猫,树上最后几只艳艳的黄柿子,招来两只喜鹊在那里喳喳,树下就是一畦畦青翠的苏州青,远处还有小儿黄发似的柔软的冬小麦、遮不住地皮的蚕豆或油菜,只等东风一吹,马上一片青葱。
此时,清泠泠的河水还不肯结冰——儿时最喜欢滑冰的,不小心掉冰窟里,回家脱光了,喝碗红糖姜茶,滑进被窝里,一觉醒来,又是一身精神。那时的身体真是棒!前几日在田野上,不远处的河边有株馒头柳,树上竟歇满了鹭鸶,如一树洁白的花朵,翩跹起落间,仿佛能听到一片喧闹的鸟鸣还有翅膀扇动的气流声。虽是在萧索的冬天,倒让人有种春天的生机与浪漫,一切又都笼在微醺的冬阳里,若将那波光粼粼的小河、自然生长的馒头柳、一树栖息或飞舞的白鹭画下来,应该与东山魁夷的画是一样的特质了,安详、旷远且充满生趣。
若是风来,雪至,连天阴雨,也不妨学那冬眠的小兽来一次蛰伏。早点上床,拥衾,看书,在暖暖的被窝里,听那窗外的风霜雨雪,想想幽远的往事,一样的风或雪,一样的冷月透过窗棂,一样简约的树影横斜在粉墙上。只是那教室窗外递给我烧饼的一只温暖大手已触不到我的头,那陪我冬夜课书的纳鞋底的背影已不再回来,那时常从雪后屋檐下折了冰凌大吃大嚼的少年已过中年……
想想过往,时光已逝,渐老成灰,看看月下酣睡的孩子正快乐成长,又让人心生欢喜。
------2025年01月10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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