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原本应为仿金批《水浒》创作的七十回梦结本
(2024-06-22 15:2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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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记金批水浒七十回梦结本叙事结构惊梦结局 |
分类: 文学解析 |
《石头记》原本应为仿金批《水浒》创作的七十回梦结本
(修订稿)
土默热
题解——是否有一部七十回“梦结本”《石头记》存在
笔者在《〈红楼梦〉与〈水浒传〉》、《梁山噩梦·草桥惊梦·红楼幻梦——论〈石头记〉创作与金批〈西厢〉、〈水浒〉之关系》(见《土默热红学新突破》一书)两篇文章中,曾较为详尽地论述了《石头记》创作初期,原作者“石兄”受金圣叹腰斩《水浒传》的影响,以“楔子”开篇,以“惊梦”收束,创作了一部首尾完整的《石头记》。近日,在网上又读到日本学者伊藤漱平撰写的《〈红楼梦〉成书史臆说——围绕七十回本存在的可能性》(见中国文学网,原载日本《东方学》1992
伊藤漱平先生是用曹雪芹和脂砚斋等人五次披阅增删的过程,来解释《石头记》与《水浒传》之间的这种模仿现象的。他认为曹雪芹“乾隆十九年甲戌岁以前完成的《金陵十二钗》稿实际上就是七十回的《 红楼梦》稿”,这个稿子就是明义所见之《红楼梦》。“甲戌岁以后”他又“从以完成百回乃至百二十回的全书为目标、按《石头记》原名重新开始写作起”,遂有了今天所见八十回本《石头记》和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但伊藤漱平先生的这个推测似乎不能自圆其说:既然乾隆十九年甲戌就已经有了“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说明“甲戌本”本身就创作于甲戌年前,曹雪芹不太可能同时再搞一个七十回的《金陵十二钗》。且这个七十回本《金陵十二钗》的内容篇幅,也与明义题红诗透露的那部《红楼梦》明显不同。曹雪芹本人由原创七十回本《金陵十二钗》再改写为八十回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和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的动机和结果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笔者在《百年红学混乱的根源在于混淆了两部〈红楼梦〉——论明义本〈红楼梦〉便是曹雪芹披阅增删再创作的〈金陵十二钗〉》一文中,亦曾论证过明义本《红楼梦》就是曹雪芹搞出来的《金陵十二钗》,在这一点上似乎与伊藤漱平先生相同,但笔者得出的结论却恰好与伊藤漱平先生相反:明义本《红楼梦》并非今本《石头记》或《红楼梦》的初稿,而是曹雪芹在《石头记》原稿基础上删改重编的另一个版本,且久已失传。笔者认为:在曹雪芹“披阅增删”之前,便有一部康熙年间由化名“石兄”者初创的《石头记》。曹雪芹是在前人“石兄”所著《石头记》基础上披阅增删成书《红楼梦》的。曹雪芹据以批阅的底本,乃是一部七十回的完整本《石头记》。该书体例是仿照金圣叹“腰斩”并加以评点的《贯华堂古本水浒传》设计的。曹雪芹将原本调整、扩充、改编为八十回断臂本,重篡目录,另分章回,又续写了后四十回,遂形成了程高本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底稿。今天我们所见的诸脂本《石头记》,也是曹雪芹调整后所制造的断臂维纳斯,目的就是为了续写后四十回,所以《红楼梦》前八十回和脂本《石头记》基本是一样的。“石兄”原本《石头记》虽未传,但基本保存在今天的脂本《石头记》八十回中,不过故事次序与今本有很大不同。
一.关于《石头记》与金批《水浒》的《楔子》
古今中外浩如烟海般的小说,尽管其开篇文字千奇百怪,但最奇怪的当数《石头记》,开篇第一句话便是“此书开卷第一回也”。严格说这是一句废话,是根本就用不着交待的话。仔细读《石头记》开卷原文,这句话及其后边的“作者自云”,既是“开卷第一回”中的话,又不像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中应该有的话。《石头记》既然是石头上面记录的文字,其开端文字应该是“按那石上书云”后面的话:“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开门见山便应交待“甄士隐梦幻识通灵”的时间地点。既然“按那石上书云”后的文字方是小说正文开头处,“出则既明”以前的文字就并非书中正文,而是交代《石头记》一书“出处”的文字。这是什么呢?按照常理,“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此类文字只能是原始作者石兄所写的《自序》。
在《自序》文字后面,出现了下面的描写:“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接着交代女娲炼石补天,独留一石未用,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石头造历凡尘。“地陷东南”之际,甄士隐梦中与石头有一面之缘 ,以及后面关于甄士隐、贾雨村人生遭际的描写。然后再用贾雨村和甄士隐的女儿香菱,逐一引出书中故事的主人公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看了这段文字,不由得不令人联想到金批《水浒传》一书的《楔子》《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金圣叹谈及《楔子》的作用时说:“ 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谓也。以瘟疫为楔,楔出祈禳;以祈禳为楔,楔出天师;以天师为楔,楔出洪信;以洪信为楔,楔出游山;以游山为楔,楔出开碣;以开碣为楔,楔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此所谓正楔也”。这与《石头记》开篇石头临凡、甄士隐、贾雨村故事,既游离于全书之外,又对书中主要人物故事起“楔出”作用,几乎是完全相同的:以地陷东南的“末世”为楔,楔出甄士隐;以甄士隐之梦为楔,楔出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以二仙师为楔,楔出“石头”和“一干冤孽”下凡。两部作品的《楔子》,可谓异曲而同工。
学界都知道,《水浒传》的这个“楔子”,本来是施耐庵原创一百二十回本《忠义水浒传》的第一回。金圣叹“腰斩”《水浒传》,删掉了后五十回征辽、征方腊众兄弟一一死去的内容,只保留前七十一回内容,到一百零八个弟兄梁山大聚义排座次为止,并把原书的第一回改成《楔子》。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石头记》开篇所写“此书开卷第一回也”这样一句貌似废话的良苦用心了:原来,在金批《水浒》中,“楔子”其实就是原书的“开卷第一回”!其实,《石头记》评点者(未必是脂砚斋)亦知此意:“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弊了去”。说明这个评点者知道,“开卷第一回”文字原来就是该书的《楔子》。这句批语过去往往被红学家们引为曹雪芹著作权的证据,其实恰恰相反。批语中从来没有混淆“雪芹”和“作者”,《楔子》并非披阅增删者雪芹所撰,乃是“作者之笔狡猾之甚”的产物。
在《自序》和《楔子》之后,《石头记》“开卷第一回”还交代了三个“题名”及其题名者,这就是空空道人“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甲戌本上还有一个吴玉峰题名《红楼梦》。“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那么,把“石兄”原创的《石头记》中作者《自序》、三个题名、一篇《楔子》捏合在一起,囫囵吞放进“开卷第一回”中的那个人是谁呢?应该就是这个“后因曹雪芹”。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显然是并未理解石兄原创时刻意模仿金圣叹“腰斩”《水浒传》改写《楔子》的文学手法,加之石兄遗留的原稿也可能漫漶不可收拾,遂在披阅增删过程中将原书中开头处一篇《自序》、一个《楔子》、三个题名,均无理地归拢在一起,以至于形成了今本《石头记》不伦不类的“开卷第一回”。
二.关于《石头记》与金批《水浒》的人物架构和叙事结构
一般说来,凡小说阅读者,一般不会注意《石头记》与《水浒传》之间作品风格的类同之处,一个写英雄,一个写美女,一个写粗豪,一个写柔情,一个写江湖,一个写家庭,似乎扯不到一块。但只要存心琢磨、精心类比,还真的不难发现二者之间的关系有许多奥妙。前几天,有个化名“小石头”的网友,曾在网上发帖,将《红楼梦》与《水浒传》的异同进行了很风趣的对比,帖子说:《水浒传》是写男人的,《红楼梦》是写女人的;《水浒传》张扬一个义字,《红楼梦》渲染一个情字;《水浒传》中男人的据点是水泊梁山,《红楼梦》中女儿的天地是大观园;水泊梁山男人多女人少,大观园中女人多男人只有一个;水泊梁山的女人比男人还勇猛,大观园中的男人比女人更柔情;梁山好汉大碗喝酒,红楼女儿小杯品茗;梁山好汉酒后杀人,红楼女儿茶后作诗;《水浒传》中有个玄母圣庙,《红楼梦》中有个太虚幻境;玄母庙中有个玄母娘娘,太虚幻境有个警幻仙姑;娘娘托梦宋江,仙姑托梦宝玉;梁山好汉都是天罡地煞,红楼女儿多是痴男怨女;水泊梁山最后被招安,大观园最后遭查抄,都是悲剧。可以说,《红楼梦》是一部“女《水浒传》”,是一部“柔《水浒传》”,是一部“反《水浒传》”。这位“小石头”网友虽然只是寥寥几笔游戏文字,却发现了一个很有道理的文学现象:《石头记》与《水浒传》虽然作品风格迥异,故事人物天壤,但在叙事结构方法上确有许多相似之处。
首先,《石头记》和《水浒传》的相似之处,在于都是以“石头”记录文字面目出现的小说。《水浒传》开头,洪太尉放走妖魔时,见到一个“石碣”,石碣上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皆不识”的文字;结尾时,又掘出了这个“龙章凤篆、蝌蚪之书”的石碣,上面记录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姓名的英雄榜,方有一百零八个英雄排座次之举。《石头记》开端也是空空道人见到大荒山青埂峰被娲皇遗弃的“石头”,石头上面有记录石头下凡经历的文字;结尾时,根据脂批记载,也应该有记录一百零八个女子姓名的“警幻情榜”。《水浒传》“从空中放出许多罡煞,又从梦中收拾一场怪诞”(明王圻《稗史汇编》),《石头记》何尝不是从空中放出许多“冤孽”,又从梦中收拾一场奇闻。
其次从作品的艺术风格上看,《石头记》与《水浒传》也有诸多类似之处。《水浒传》专写好勇斗狠的男人,突出张扬一个义字;《石头记》专写柔情似水的女人,着力渲染一个情字。《水浒传》中在天上设计了一个玄母圣庙,在地上设计了一个水泊梁山,作为天罡地煞的出处和归宿;《石头记》中在天上设计了一个太虚幻境,在地上设计了一个大观园,作为痴男怨女的出处和归宿。不仅如此,《石头记》与《水浒传》的章法结构,也实在是太类似了。《水浒传》写一百零八个好汉,是组团式的故事结构,“一个人出来,分明便是一篇列传。至于中间事迹,又逐段自成文字”(金圣叹批语),从史进、林冲、鲁智深、武松、宋江、柴进、李逵、卢俊义等主要人物的事迹分段描写,最后总归梁山泊排座次。《石头记》写一百零八个女子,也是从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王熙凤、贾迎春、贾探春、金钏、晴雯、袭人、鸳鸯、司棋等主要人物的经历一段段描写,“一个人出来,分明便是一篇列传。至于中间事迹,又逐段自成文字”,最后总归大观园“排情榜”。可以说,《水浒传》是写一百零八个阳刚的英雄同归梁山泊,《石头记》是写一百零八个阴柔的女杰同归大观园。在作品结构上看,《石头记》几乎就是金圣叹《水浒传》反其意的翻版。
《石头记》与《水浒传》对人物性格的描写,类似之处就更无以复加了。金圣叹这样评价《水浒传》:“三十六个人,便有三十六样出身,三十六样面孔,三十六样性格”,“《水浒传》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若别一部书,任他写一千个人也只一样,便只写两个人也只是一样。” 《石头记》正、副、又副十二钗合计三十六个女子,同样是三十六样出身,三十六样面孔,三十六样性格。全书大概一百多个女儿性格,真是一百多样,绝无雷同。与其它小说人物性格千部一腔、千人一面比较,《石头记》与《水浒传》,可谓如出一辙,中国文学史上绝无可与其比肩之作品。《石头记》与《水浒传》最有意思的雷同之处,便是两部书中的主要人物,几乎都有一个别致的“绰号”——水浒英雄为“诨号”,红楼女子为雅号。《水浒传》的“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等,与《石头记》之“潇湘妃子林黛玉”、“蘅芜君薛宝钗”、“枕霞旧友史湘云”、“稻香老农李纨”、“蕉下客探春”、“辣子凤姐”等,虽然有雅俗之分,但在作品中的意义,却是并无二致。特别是梁山英雄的首领晁盖诨号“托塔天王”,红楼女子的“花王”诨号“混世魔王”,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石头记》和《水浒传》在人物形象刻画上,都属于极见功力的力作。金圣叹论《水浒传》“写人粗卤处,便有许多写法”:“鲁达粗卤是性急,史进粗卤是少年任气,李逵粗卤是蛮,武松粗卤是豪杰不受羁勒,阮小七粗卤是悲愤无说处,焦挺粗卤是气质不好”。同为粗卤性格,表现却个个不同。《石头记》写姐妹们的悲剧性格都是自误,张爱玲认为:“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知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同为自误性格,原因也个个不同。套用金圣叹的说法,《石头记》与《水浒传》“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江州劫法场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大名府劫法场一篇,一发奇绝。潘金莲偷汉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潘巧云偷汉一篇,一发奇绝。景阳岗打虎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沂水县杀虎一篇,一发奇绝。真正奇才如海”。《石头记》宝玉祭金钏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宝玉祭情雯一篇,一发奇绝。贾琏偷灯姑娘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偷尤二姐一篇,一发奇绝。薛蟠调戏柳湘莲挨打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柳湘莲救薛蟠一篇,一发奇绝。亦可谓真正奇才如海。金圣叹说施耐庵“劫法场、偷汉、打虎,都是极难题目,直是没有下笔处,他偏不怕,定要写出两篇”。《石头记》作者何尝不是如此,主子祭丫头、贵人偷下女,粗人偷情,都是极难下笔的题目,他却不怕,偏要写出两篇。脂砚斋对《石头记》这种“正犯不犯”手法的评价,正是从金圣叹评批《水浒传》处得来。
金圣叹评点《水浒传》和脂砚斋评点《石头记》,也有诸多共同之处。金圣叹说《水浒传》的“文法”主要有:“草蛇灰线法”,“倒插法”,“夹叙法”,“大落墨法”,“绵针刺泥法”,“背面铺粉法”,“弄引法”,“獭尾法”,“正犯法”,“略犯法”,“极不省法”,“极省法”,“欲合故纵法”,“横云断山法”,“胶鸾续弦法”等。《水浒传》的这些“文法”,也正是《红楼梦》的惯用文法,从脂砚斋批语中可以看出,金圣叹所指出的这些“文法”,《石头记》作者都极为熟谙,并在创作中能够熟练运用;《石头记》的评点者脂砚斋,亦刻意模仿金圣叹作批语,其中“草蛇灰线法”,“绵针刺泥法”,“背面铺粉法”,“正犯法”,“略犯法”,“欲合故纵法”,“横云断山法”,“伏线千里法”等,在脂批中都经常提到。
三.关于《石头记》与金批《水浒》的“惊梦”结局
笔者在《〈红楼梦〉与〈水浒传〉》一文中,曾这样比较《水浒传》与《石头记》的结尾:经金圣叹“腰斩”的《水浒传》,砍掉了原书《忠义水浒传》的后五十回,在第七十回梁山英雄排座次后面,添加了一段卢俊义“惊噩梦”的故事便戛然而止,以暗示悲剧结局的方式结束全书。从而既表现了梁山英雄最后全部被杀的悲剧结局,又避开了写英雄们一个个战死或冤死的郁闷文字。《红楼梦》前八十回(《石头记》)文字主要是石兄原稿,后四十回乃曹雪芹披阅增删所补写,不完全符合悲剧结局,并非石兄原意。脂砚斋批语曾透漏了原作结局的内容,即“警幻情榜”:把姐妹们排成“正册”、“副册”、“又副册”,每册十二人,合计三十六人,相当于《水浒传》之三十六天罡;嗣后有“三副”、“四副”,究竟排到多少“副”,脂砚斋没说清,根据书中女儿的人数,排到“八副”当无问题,去掉前面的“副册”、“又副册”,合计六册,每册十二人,即七十二人,相当于《水浒传》之七十二地煞。正副册合计一百零八个女儿,相当于《水浒》之一百零八将。这种一百零八女“排情榜”的结尾方式与《水浒传》一百零八将排座次的方式不是也惊人相似么?
《石头记》原作后半部分会不会逐一去写众多女儿的悲剧下场呢?笔者认为不会。《忠义水浒传》前半部分写一百零八将梁山聚义,用了七十回篇幅,后半部分逐一写梁山好汉的死,用了五十回篇幅。金圣叹砍去后五十回,以梦幻形式暗示悲剧结局,不仅达到了悲剧效果,也使前七十回的故事更集中更精彩了。《石头记》前半部分用了八十回篇幅(石兄原稿为七十回)写十二钗的“聚”,后半部分会不会再以很大篇幅逐一去写众多女儿的“散”和“死”呢?似乎也不会。今天我们看到的程高本《红楼梦》后四十回,试图逐一交代姐妹们的结局,结果挂一漏万,左右支绌,费力不讨好。其它红楼续书也莫不如此,狗尾续貂,无一成功。就像金圣叹“腰斩”《西厢记》后评语中所说:“何用续?何可续?何能续?”“今偏要续,我便看你续!”笔者对《石头记》原作的结局有一个大胆的推测:石兄创作《石头记》时,有意效仿金圣叹“腰斩”《水浒传》,原来就不曾逐一去写十二钗一个个悲惨死去的情节,而是在“悲凉之雾遍布华林”之际,以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亲睹“警幻情榜”作为结尾,用太虚幻境的判词曲子来暗示十二钗最后的悲剧下场,并用宝玉梦中携手兼美被夜叉鬼扯下迷津,暗示自己的人生结局。这同金圣叹腰斩《水浒传》后用“排座次”、“惊噩梦”暗示梁山好汉结局的结尾方式,毫无疑问是完全相同的。
这就是说,石兄的《石头记》在初创阶段,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的内容,并不在今本《红楼梦》第五回位置,而在全书的结尾位置(并非现在的八十回位置,而是七十回位置,道理容后再叙)。张爱玲先生在《红楼梦魇》中也曾推测,宝玉的太虚幻境之梦,本来不在书前的第五回,而在全书结尾的部分,很可能在马道婆魇魔宝玉、凤姐之后,宝玉是因为遭到魇魔而致病,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方做“太虚幻境”噩梦的。笔者倒是不认为在马道婆魇魔宝玉、凤姐之后,而是在抄检大观园、宝玉明诔晴雯、暗诔黛玉,痛切感受“悲凉之雾”之后,即以宝玉一梦,梦中进入太虚幻境,得见得闻情榜和判词曲子,暗示十二钗结局,然后宝玉携手兼美掉进迷津,结束全书。我们可以平心静气、不抱任何偏见地设想,假设《石头记》第五回不在现在的位置,而在全书的结尾位置,用“警幻情榜”来暗示全书的结局,这部书是否是完整的呢?是否可以为读者接受呢?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能接受七十回梦结本《水浒传》,就能接受七十回梦结本《石头记》。凡有一定文学修养的人,只要仔细阅读《石头记》到晴雯惨死、宝玉悲诔,都会感到十二钗的故事实际上已经写完,无须再写下去了,勉强去写也是强弩之末,味同嚼蜡。“抄检大观园”已经构成了全剧的高潮,在这个盛筵必散的当口,用太虚幻境一梦结束全书,与前面甄士隐梦中“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从太虚幻境携带“一干冤孽”临凡相照应,全书起是梦,结是梦,正所谓“红楼梦”是也。这样一部《石头记》,既含蓄诗化,又无妨悲剧结局,与金批《水浒》一样,该有多么结实摩登!
石兄梦结本《石头记》的创作,不仅受到金批《水浒传》的影响,也有迹象表明曾受到金批《西厢记》的影响。王实甫原创《西厢记》五折二十出,以张生中举衣锦还乡夫妻大团圆结局。金圣叹毅然砍去了大团圆尾巴,只保留四折十六出,结之以“草桥惊梦”:在草桥店张生梦里,莺莺发出的“并蒂莲花胜过状元及第,何必千里奔波求取虚名”的呼喊,形成二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愿望的强烈倾诉。通过草桥一梦把全部故事俱归结为梦境,使悲剧色彩显得更含蓄委婉,给全剧平添了无穷的空灵虚幻意蕴。《石头记》不仅梦结全书手法受金批《西厢记》影响,书中也大量引用金批《西厢记》的曲文,并使用“花下与美人并坐读《西厢》”的意境,编撰宝黛花下共读《西厢》的故事。书中交代黛玉葬花前所读的《会真记》,作者明写是“十六出”,显然就是金批《西厢记》,而不是二十出原本。书中很多场面的描写,也留有《西厢记》的印痕:贾雨村寄居葫芦庙,有着普救寺“葫芦提闹到晓"”的影子;贾雨村咏月诗,打这“待月西厢下”的痕迹;贾雨村认为娇杏一瞥留情,也明显看出“临去那秋波一转”的踪迹。“红楼梦曲子”中“一个是美玉无瑕”,无疑来自红娘赞莺莺小姐的“他是个娇滴滴美玉无瑕”;宝玉《红豆曲》中“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清楚出于张生的“咽不下玉粒金波”。就连问题人物秦可卿之名,恐怕也与张生情书“书奉莺娘芳卿可人妆次”不无关系。由此足见金批《西厢记》对《石头记》创作影响之深。
《石头记》创作之初就仿金圣叹腰斩《水浒传》、《西厢记》,以梦境结局,却偏又有人要在它的腰部以下再接一条“兰桂齐芳、家道复初”的尾巴。这个后来的整理者为什么要这么作呢?显然是由于文学见解的不同所致,就是对这部书的结局不满意,要操刀续写这部书。《石头记》八十回后的任何续书,至今没有一种能为读者所接受。不仅乾嘉时期的诸多狗尾续貂续书不成,就是程高本“兰桂齐芳”的后四十回也从来就不为读者所赞赏。事实上,《石头记》几乎是无法续的。试想,在太虚幻境一梦已经含蓄交待了十二钗结局后,再将十二钗的悲剧结局逐一写来,既属不必要的冗文,也不是一般篇幅所能承载的,再写八十回也无法尽善尽美。《水浒传》征辽、征方腊的内容,《西厢记》张生中举、夫妻团圆的内容,原作者已经写了,后人还说金圣叹删得好。《石头记》作者本来就是仿照金圣叹“腰斩手法”写梦境悲剧,怎么可能再给作品安上一条光明的或不太光明的尾巴呢?
四.八十回本《石头记》对七十回梦结本原稿做了哪些增删
如前所述,石兄在康熙年间初创的《石头记》,应是一部刻意模仿金批《水浒传》,反其意而创作的小说。全书篇幅为七十回,前面有一篇《自序》,以《楔子》开头,以宝玉在太虚幻境惊噩梦结束,全书首尾完整,并非断臂维纳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前八十回,或者脂本《石头记》,应该主要是石兄当初原创的内容,但并非完全是石兄的原稿,而是经过曹雪芹披阅增删,重篡目录,另分章回的稿子,是为了接续后四十回“狗尾”而加以较大幅度调整改动的作品,是人为刻意制造的断臂维纳斯。那么,曹雪芹对石兄原稿都进行了那些增删改动呢?
首先,曹雪芹将原书前面的作者《自序》、《楔子》以及三个题名捏合在一起,作为全书的“开卷第一回”,使《石头记》的开篇变成了古今中外小说中最奇怪、最不像小说的开篇。其次,曹雪芹将石兄原稿结尾处宝玉太虚幻境惊梦的内容前移至第五回,使其功能由暗示十二钗命运结束全书的功能,变成了写在全书前面的谶纬功能,并使完整的小说变成了断臂维纳斯。再次,续写了后四十回“收缘结果的话头”,形成了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使原来空空道人“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的完整作品,平添了一条“收缘结果”四十回的尾巴。这在程高本一百二十回结尾处明明白白地写着,无可辩驳。笔者的《红楼梦后四十回为曹雪芹所补》、《曹雪芹披阅增删都干了些什么》、《红楼梦作者:孝廉公与曹雪芹》等文章中,对此都有充分论述,这里不再重复。
《红楼梦》后四十回为曹雪芹所补无疑,那么前八十回即脂本《石头记》中,比较石兄原创的七十回《石头记》,还要多出十回内容,显然也是曹雪芹“增删”的产物。这些在石兄原稿上增删出的内容都是哪些呢?虽然曹雪芹在披阅增删时“篡成目录,分出章回”,打乱了原书的体例,但根据早期脂本分析还是有踪迹可循的。首先是全书的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应为石兄原稿的《自序》和《楔子》,曹雪芹改写后在回目上便增加了两回。其次是己卯、庚辰本第十七、十八回不分回,可证《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在石兄原稿中本为一回,曹雪芹将其分开后增加了一回。再次是庚辰本缺第六十四、第六十七两回,己卯本这两回亦系抄配,高鹗在刊行百二十回本的引言里说这两回“此有彼无,题同文异,燕石莫辨”,应为曹雪芹的补写稿。复次是列藏、戚序、蒙府本第七十九和第八十回不分回,庚辰本此回缺回目,似亦为曹雪芹所添写。这些回的内容,经诸多红学家研究,多感觉不仅不似原作者文笔,且打乱了原作故事的次序,如第六十四、六十七两回,上承第六十三回,下接第六十八和第六十九回,中间有第六十五、第六十六两个回次,共七回多的篇幅,写的都是“红楼二尤”的故事。如果抽出第六十四、第六十七这两回,“红楼二尤”的故事,在时间上是相接的,故事也是完整的;但插入第六十四、第六十七回的情节,就使这段故事的时间和次序乱了套,显然留有后人添写的痕迹。把这些回的内容加在一起,已有七回左右的篇幅,再加上打乱原书章回时散加在各回中的部分内容,曹雪芹在石兄原书七十回外添写的十回内容似不难窥见。譬如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宝玉与袭人初试云雨情的那段描写,就明显是续作者添加的,既与后面的刘姥姥初进荣国府内容不相衔接,也明显留有前置第五回造成的断裂痕迹。
我们回过头来再仔细品读一下今本《石头记》结局部分的内容: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从这些章节中,自可领会到贾府“破败迭起,死亡相继”,“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领会者唯宝玉一人而已。此时结之以宝玉太虚幻境一梦,以谶词、曲子的方式暗示出十二钗的悲剧命运,并以宝玉携兼美之手坠入迷津结束全书,这该是多么漂亮的悲剧结局!且与金批《水浒传》、金批《西厢记》的结局又多么相似乃尔!
结语——石兄、《水浒》与西溪
为什么说这个前置第五回并给《石头记》安上尾巴的改编者一定是曹雪芹呢?因为这个改编补写石兄原稿的人,肯定不是胡适先生考证的高鹗,因为早在高鹗之前,周春的《阅〈红楼梦〉随笔》就记载有八十回《石头记》与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并存。所以这个续书者应该就是程高本《红楼梦》面世前,书中就已经交待的那个对《石头记》“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曹雪芹,也就是第一百二十回中交待的空空道人把“收缘结果话头”再“抄录一遍”
事情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这个《石头记》的原作者“石兄”就肯定不是后来的披阅增删者曹雪芹。事实应该是,“石兄”既不是旗人家庭出身的曹雪芹,也不是乾隆朝的某位其他文人,而是比曹雪芹早了一个甲子的康熙朝江南才子洪昇,就是那个一生有着“爱红毛病”的《长生殿》传奇作者洪昉思,也就是那个后半生不断感慨故园“一块顽石”、“两棵枯树”的《稗畦集》作者洪稗畦!更有意思的是,文学界一般都认为,施耐庵创作《水浒传》,是在杭州进行的,书中水泊梁山的地理原型并不在山东梁山,而是按照杭州西溪湿地为原型描写的。笔者考证《红楼梦》的作者是洪昇,洪昇就是杭州西溪人,书中大观园的原型也在西溪湿地。施耐庵是元末明初人,当时的西溪十分荒凉,遍地芦苇,所以《水浒传》中出现了无边无际的“蓼儿洼”。洪昇是清初人,此时的西溪早已形成了众多的明代园林建筑,正所谓“衔山抱水建来精”。但仍保留着面积很大的南漳湖和芦苇荡,书中的“芦雪庵”原型就是西溪的“秋雪庵”,这里秋季芦花如雪,正是西溪最显著的特征。
杭州自古人杰地灵,人文积淀深厚,中国历史上的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泰半出自杭州。这固然与杭州人历来爱好文学的传统以及“花柳繁华”文化有关,也与杭州优越的出版传播环境有关。明清两代在杭州持续了几百年的“啸花轩”,可以说是我国历史上规模最大、时间最悠久的民间出版社,明清两代浩如烟海般的言情文学和艳情文学作品,绝大多数都是“啸花轩”出版发行的。《石头记》与《水浒传》这种在杭州前后相继的关系,其中原委,难道不发人深思么?笔者考证《石头记》的原始作者是康熙朝的杭州西溪大文人洪昇,与《水浒传》作者施耐庵为同乡,二人在不同时代,以同一地点作为故事背景,分别创作出“男女”两部《水浒传》,应该不是完全偶然的现象。《水浒传》开篇就是“洪太尉”误走“妖魔”,《石头记》何尝不是“洪上舍”误走“冤孽”。洪昇家族在宋代“父子公侯三宰相”,由“洪太尉”联想到自己的祖宗,以“洪上舍”误走“冤孽”形式,仿照《水浒传》“石碣”故事,反其意而创作《石头记》,并非难以联系在一起的推测。
洪昇的故园在杭州西溪的流香溪畔,流香溪原型就是《石头记》中的沁芳溪。谈到《石头记》,就不能不联想到另外两部诞生在流香溪畔的古典名著《水浒传》和《长生殿》。当年钱塘施耐庵,在写毕120回《忠义水浒传》后,曽慷慨涕零赋诗一首:“生当鼎食死封侯,男子平生志已酬。铁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啸暮云稠。不须出处求真迹,却喜忠良作话头。千古蓼洼埋玉地,落花啼鸟总关愁。”蓼儿洼的原型便是西溪湿地,施耐庵把这里称作“埋玉地”,有深意存焉。何谓“埋玉”?“埋玉”就是埋葬有才华的人,就是把最有价值的美好东西打碎了给你看,就是悲剧。《水浒传》是始于“石碣”、终于“埋玉”的悲剧,《红楼梦》也是始于“石头历劫”、终于“埋玉葬花”的悲剧,《长生殿》的第25出的关目干脆就叫在《埋玉》!三部作品的共性除了都是“埋玉”悲剧外,作品架构上的相似性也是不容忽视的:它们都是使用的写梦写幻手法,都是在天上设个“太虚境”,在地下设个“大观园”,都有个女神在拨弄命运。这种相似性似乎也很难用偶合解释,从洞霄宫到秦亭山,沿山十里清溪十八坞,发育于其间的流香溪文化,说到底便是由“太虚幻境”和“大观园”构成的独特地域文化,也就难怪两个相隔三百年的文人施耐庵和洪昇,异世同地不约而同地写出“埋玉”三部曲了。一曲溪流一曲烟,从南宋到明末清初,这里一直是失意文人的隐居寻梦之所,十里清溪的历史烟云凝聚在这三部“埋玉”名著中,既是千古异事,亦是地域文化融汇繁衍的应有之事!
施耐庵所处的元代初期与洪昇所处的清初顺康时代,都是被异族入侵改朝换代的地陷东南、天翻地覆时期,都是个需要悲剧并产生悲剧的文学时代,这一时期的文学名著如《水浒传》、《聊斋志异》、《长生殿》、《桃花扇》等都是悲剧。而到了清朝统治已经稳固的乾隆盛世,文学悲剧早已悄悄让位于正剧喜剧,出现了以《野叟曝言》为代表的歌功颂德文学作品和《儒林外史》等宣扬封建正统思想、讽刺假道学丑态的小说传奇。由康熙时代的洪昇写出七十回本悲剧《石头记》,再由乾隆时代的曹雪芹披阅增删,为其安上光明的尾巴,变成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完全符合文学作品在这百年期间的发展流变规律。这样的事例在古典文学创作中不乏先例,无须大惊小怪。洪昇乃是曹雪芹爷爷曹寅的挚友,晚年在江宁织造府“畅演三日《长生殿》”后,归家途中坠水而死。至于七十回《石头记》手稿如何留在曹寅家中,又如何由曹雪芹来“披阅增删”,由于历史废墟的掩埋,就不得而知了。曹寅的《赠洪昉思兼寄赵秋谷赞善》诗,说洪昇“称心岁月荒唐过,垂老文章恐惧成”。周汝昌先生认为如果把该诗“掩去题目”看,谁都会相信是写给《石头记》作者的;其实无须“掩去题目”,这首诗本来就是写给《石头记》作者洪昇的,无论如何也与曹寅那个其生也晚、与祖父铿缘一面的孙子曹雪芹无关。至于曹雪芹“披阅增删”《石头记》原著的是非功过,非区区本文所能承载,亦非笔者褒贬的范畴,留待有志于此的学者们去研究发挥吧。
(2011年国庆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