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色情空”观念源自《长生殿》创作实践附:《红楼梦》“意淫”理念平议
(2024-04-08 13:5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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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色情空”观念源自《长生殿》创作实践
附:《红楼梦》“意淫”理念平议
展开此文之前,先谈几句不必要的忧虑:本文与其它一些论文中,涉及到“色”“情”等一些概念,这本是文学概念、哲学概念、伦理学概念,宗教概念,并非社会上流行的“色情”概念。但某些孤陋寡闻的博客斑竹和读者,却将其误解为“敏感字词”,博客胡乱删帖,读者胡批乱骂,令人哭笑不得。所以首先在这里声明:这里的“色”是指世上一切物质存在的表象,这里的“情”是指庄严国土利乐有情。这不是研究肮脏的“色情”,而是研究哲学的宗教的“空”的“色情”。
“色空”观念本是佛教哲学观念,《红楼梦》作者创作本书时多宣扬“色空”观念。过去很多《红楼梦》研究者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也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和认识:有人认为《红楼梦》主张佛家的“欲”是人生痛苦之源思想;有人认为《红楼梦》中渗入有佛教的影子,或者干脆认为《红楼梦》主题思想就是佛教的“色空”观。但这些研究多就事论事,就佛理说佛理,就佛教谈佛教,对《红楼梦》书中“色空”观念的文学表现及文化渊源,并没有多少新的探索和发现。
佛家对“色空”观念的通常表述是:《般若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维摩经》“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色性自空”。但《红楼梦》中对“色空”思想的表述与此有很大不同,最典型的便是空空道人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为此书抄录问世后,“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作者在佛家“色空”二字中间插入了一个“情”字,让“情”成为“色空”的中介,“色”必须通过“情”方可达到“空”的境界。
《红楼梦》书中写空空道人改名情僧,说明这种“色情空”观念是杂糅佛道两家的思想。虽然佛家也讲“庄严国土,利乐有情”,但《红楼梦》中“情”字的含义与此显然有很大不同,而更接近王阳明“心学”及冯梦龙“情教”,是一种包括男女之情、亲情友情、万物有情在内的“泛情主义”思想。书中所写的情痴情种贾宝玉,显然就是一个泛情主义实践者,他既有“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等男女之情,也有父母情、姊妹情、兄弟情、家庭亲情,还有对大自然花鸟山水的万物有情。这种思想观念,只能是晚明文化气脉的产物,是清初情本文学大潮中的流行观念。
佛家的“色空”观念是“悟”的表现。《红楼梦》也讲“悟”,但这种“悟”要通过“情”来悟,并且是通过“情欲声色”的“情”来悟。宝玉梦入太虚幻境,宁荣二公嘱托警幻仙姑规劝宝玉,怎样规劝呢?“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了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这就是“以情悟道”。贾宝玉看了太虚幻境册子“尚未觉悟”,警幻仙姑再引导宝玉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与“兼美”行卿卿我我儿女之事,“或冀将来一悟”。总之,就是要通过“情欲声色”使之达到“悟”的境界。
《红楼梦》书中警幻仙姑引导宝玉“悟”的过程,其实就是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过程。这种“悟”,本出自于“空”(太虚幻境),经过对“情欲声色”的感悟,再到达“空”(本欲入于正道,结果万境归空)的境界。这个“空空道人”应该就是作者自譬,其名“空空”就来自这个“空-色-情-色-空”的循环,即途经“情色”、“从空到空”的过程。空空道人之所以要改名“情僧”,是因为他正在做为《石头记》这部情书“抄录问世”工作,也就是说正处于“由色生情、传情入色”文学创作阶段。
这些描写并不是《红楼梦》作者在空谈佛家“色空”观念,而是一个文学家对自己的文学作品做出的“情色空”哲学解释。《红楼梦》的这种“色情空”思想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晚明文坛“情教”的继承和发展。晚明文坛首开“情本主义”先河的是汤显祖,代表作是《牡丹亭》;在文坛公开宣布创立“情教”,并自称“情僧”的是冯梦龙,他还为此撰写了《情史类略》专著,打下了文坛“情色空”哲学基础。
《红楼梦》作者并非“情僧”概念的首倡者,但他对此有深刻的思想基础和实践经历,这就是《长生殿》的作品宗旨和创作经历。《长生殿》创作的审美建构,就是一个完整的“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过程,作者在《长生殿·自序》中的感悟,就是一个“情僧”的感喟,《长生殿》和《红楼梦》,都是不折不扣的《情僧录》。请看作者《自序》:
余览白乐天《长恨歌》及元人《秋雨梧桐》剧,辄作数日恶。南曲《惊鸿》一记,未免涉秽。从来传奇家非言情之文,不能擅场;而近乃子虚乌有,动写情词赠答,数见不鲜,兼乖典则。因断章取义,借天宝遗事,缀成此剧。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非曰匿瑕,亦要诸诗人忠厚之旨云尔。然而乐极哀来,垂戒来世,意即寓焉。且古今来逞侈心而穷人欲,祸随败之,未有不悔者也。玉环倾国,卒至陨身。死而有知,情悔何极。苟非怨艾之深,尚何证仙之与有。孔子删《书》而录《秦誓》,嘉其败而能悔,殆若是欤?第曲终难于奏雅,稍借月宫足成之。要之广寒听曲之时,即游仙上升之日。双星合作,生忉利天,情缘总归虚幻;清夜闻钟,夫亦可以遽然梦觉矣。
《长生殿》创作立意,把“唐人的玉妃蓬莱仙院,明皇游月宫之说”合用之(见《长生殿·例言》),“断章取义”写出子虚乌有的月宫(太虚)戏,也就是“因空见色”;作者“念情之所钟,在帝王家罕有”,“第曲终难于奏雅,稍借月宫足成之”,即所谓“由色生情”;处理素材时“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专写钗合情缘”,正所谓“传情入色”;创作目的是使“览者有以知予之志也”,“逞侈心而穷人欲,祸随败之”,“情缘总归虚幻”,“乐极哀来,垂戒来世”,也就是“自色悟空”。
《长生殿》创作,“盖经十余年,三易稿而始成”,作者晚年感慨“予可谓乐此不疲矣”。乐此不疲的结果是:“双星合作,生忉利天,情缘总归虚幻;清夜闻钟,夫亦可以遽然梦觉矣。”听“清夜闻钟”,感“遽然梦觉”,达到“情缘虚幻”之境界,不正是《红楼梦》作者在完成“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后,所发出的感悟么?《红楼梦》与《长生殿》是孪生姊妹花,是《长生殿》旧谱填新词,《红楼梦》书中所写的太虚幻境之梦,其实就是洪昇撰《长生殿》“遽然梦觉”后梦中说梦。
那么,作者为什么把“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过程,要让一个“道人”来实行,最后再让道人觉悟后改名“情僧”呢?这是因为,《长生殿》中的杨贵妃,以一生泪水偿还唐明皇“甘露之惠”,就是通过一个“临邛道士”杨通幽“寒塘渡鹤影(鸾音鹤信)”寻觅到“太真宫”,才实现在“太虚境”“冷月葬花魂(月宫重圆)”的。一个道士完成了佛家“色情空”使命,还不该改称为“情僧”吗?康熙二十二年(1683),正是在《长生殿》创作期间,洪昇曾治“白痴道人”印,显然是有了“入道”思想;而晚年《长生殿》招祸案发生后作《长生殿·自序》时,则纯是一副“情僧”口吻,可与此相印证。《红楼梦》中的“一僧一道”实为“亦僧亦道”,应该也是《长生殿》“道士传情”的参照物。
在《红楼梦》书中,为了使宝玉达到“悟”的境界,警幻仙姑在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皆无效的情况下,竟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这个“兼美”的女子,“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宝玉便与兼美行“柔情缱绻,难解难分”的儿女之事。
这是对梦境的描写,实际上是一种象征性描写。象征着什么?就象征着作者自己沉溺于以杨贵妃爱情故事题材,创作舞台上的《长生殿》故事。《长生殿》中的杨贵妃形象,就是“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兼具环肥燕瘦之美的“兼美”形象。《长生殿》中的杨贵妃故事,就是“衔玉而生”,经“白首双星”证合,最后在月宫(太虚)践“木石前盟”的故事。《红楼梦》创作是《长生殿》作者旧谱填新词,旧瓶装新酒,应无异议,铁证如山!
在太虚幻境梦中,警幻仙姑对宝玉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淫虽一理,意则有别”,有“皮肤淫滥之蠢物”,也有“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的“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这段惊世骇俗的高论,说什么呢?说的就是作者的《长生殿》创作“心得”。《长生殿》表面上是一部“淫书”,但旨在“言情”,创作中绝不写“皮肤滥淫”。《长生殿·例言》说:“史载杨妃多污乱事,予撰此剧,止按白居易《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为之”。“中间点染……若一涉秽迹,恐防风教,绝不阑入,览者有以知予之志也。”《长生殿·自序》也说:“借天宝遗事,缀成此剧。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非曰匿瑕,亦要诸诗人忠厚之旨云尔。”这就是对“意淫”的最好注解。《长生殿》问世后,“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为洪昇赢得“南洪北孔”声誉,“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当然是夫子自道!
《红楼梦》表达的“色情空”观念,贾宝玉究竟“悟”了没有呢?表面上似乎没“悟”,其实是“悟”了。他携手“兼美”游玩乐而忘归之际,被夜叉海鬼扯下“迷津”,大叫“可卿救我”,惊出一身冷汗而醒。惊醒了就是“悟”了,但不是自觉而是被迫“悟”的。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是因为康熙二十八年国丧期间遭遇了《长生殿》文字狱案件,被“斥革下狱”、“无材补天”,因此晚年在稗畦草堂版《长生殿》刻板印刷时所作《自序》中慨叹:“双星合作,生忉利天,情缘总归虚幻;清夜闻钟,夫亦可以遽然梦觉矣”。
这就是《红楼梦》书中独特“色情空”观念的来源,也是《红楼梦》与《长生殿》关系的注脚,是洪昇创作《红楼梦》的铁证之一。其他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写不出《红楼梦》的色情空观念!红学界最近多人倡导“让《红楼梦》回归小说”,红学要“回归文本研究”,这是好事。但迄今未见哪位红学家拿出“回归小说”研究的成果。土默热近四十年来,一直按小说来研究《红楼梦》,使用文学方法,依据文学素材,立足文学解析,得出文学结论。但遭遇叶公好龙的“主流红学门槛坚守者”,也只能徒唤奈何——算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2013年12月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起因是贾母给宝钗过生日,看戏过程中宝钗念了戏中一支《寄生草》,其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词引起宝玉共鸣,所以后来他也续填一首《寄生草》,以“肆行无碍凭来去”相对应,自以为悟了禅机,放心睡大觉了。宝玉的所谓参禅悟禅,是由于生活在姐妹丛中,间杂着个人感情成份,所以无法做到左右逢源、面面俱到,维护了黛玉,又得罪了湘云;照顾了湘云,黛玉又生起气来,再加上宝钗的博学、得宠,自己反显得多么孤独、无趣。说到底,这是由于“情”引起的,所以脂批在宝玉的偈语后写道:
宝玉悟禅亦由情,读书亦由情,读《庄》亦由情。可笑。
还需说明一点,脂批在本回中提到了“不似黛玉只一《牡丹亭》”,在第二十三回回底批语中也提到了《牡丹亭》,二十三回回目就叫“牡丹亭艳曲警芳心”。这至少说明作者对《牡丹亭》的熟悉和热爱。当然《牡丹亭》是名剧,不能证明什么问题,但请朋友们读一读洪昇女儿洪之则在《吴人三妇评牡丹亭》跋语中记述她六岁时在京城父亲与四叔(不是嫡亲)吴仪一因评论《牡丹亭》所亲历的一段轶事:
忆六岁时侨居京华。四叔假舍焉。一日论《牡丹亭》剧,以陈、谈两夫人评语,引证禅理,举似大人;大人叹异不已。......予又闻论《牡丹亭》时,大人云:......其中搜抉灵根,掀翻情窟,能使赫蹄为大块。踰糜为造化,不律为真宰,撰精魂而通变之。语未毕,四叔大叫叹绝。
文中的“大人”当然指父亲洪昇。下面再摘录一段著名戏曲评论家周明发表在1982年第4期《文学评论》上《〈长生殿·自序〉非〈舞霓裳〉旧序》一文中的一段话:
洪昇在创作《长生殿》时,受到《牡丹亭》的启发或影响,陈友琴、徐朔方等同志均已指出过,本文要讲的是吴仪一“以陈、谈两夫人评语,引证禅理,举似大人,大人叹异不已”这句话的意义。洪昇的《长生殿》在处理李、杨二人的情缘时有类似《牡丹亭》的构思而且也溶有禅理,它与陈、谈两夫人意见不谋而合。
请看,因情而起,引证禅理,论《牡丹亭》,等等,梳理、对照以上文本、史料及著名学者(周明、陈友琴、徐朔方都是学术界著名专家)的观点,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洪昇对戏曲和禅理的精通?《长生殿》受到《牡丹亭》的启发和影响,《红楼梦》能独善其身吗?二十二回和二十三回不是通篇都在述说情窟、禅理和《牡丹亭》吗?洪昇将自己身上发生过的往事写入书中,显得多么自然和贴切,完全符合文学创作规律,放到曹雪芹身上就成了天才了,实乃滑稽又无语。
《红楼梦》“意淫”理念平议
土默热
在博客上贴出本文,首先对博客管理者声明,本文虽然涉及到“淫”字,但不是宣扬淫滥,而是为《红楼梦》小说中提出的“意淫”正名,请版主手下留情,放学术文章一马。
红学界关于“意淫”的争鸣可谓由来已久,至今仍不得要领,依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为搞清究竟什么是《红楼梦》中作者顶礼膜拜的“意淫”理念,前几天“红楼艺苑”网站开展了关于“意淫”的争鸣,在所有议题中点击率可谓最高,但似乎并未见到有说服力的新颖见解。好多发帖者都把“意淫”一词按字面意思胡乱曲解,笔涉淫滥,趋于下流,不免糟蹋了《红楼梦》作品的思想文化和作者的文学创作理念。
更糟糕的是,随着扫黄打黑的进展,“意淫”似乎又成了一个敏感词,好多红学网站见到“意淫”这个词就删帖,真令人有哭笑不得之感。其实各网站斑竹们完全不必要如此敏感,“意淫”就是小说《红楼梦》中警幻仙姑说的一个惯用词汇,与社会上流行的奸邪淫滥词汇根本不搭界。《红楼梦》乃世情小说,并非淫滥文学作品。搞清作者独创的“意淫”一词真实含义,防止各界对其文化内涵的下流曲解,对于正确理解《红楼梦》思想文化,益处多多,很有必要。
一.
《红楼梦》是一部言情文学作品,宣扬的是作者内心的“儿女之情”,这种“儿女之情”是通过“意淫”理念来表达的。作者笔下曾对“意淫”一词进行了详细讲解,主要体现为贾宝玉太虚幻境一梦中,警幻仙姑对贾宝玉说教的“意淫”理念:“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警幻仙姑的这番“意淫”高论,现代人读起来确实感觉不太容易理解,这是因为长期接受封建社会“万恶淫为首”观念的熏染,见到一个“淫”字便感觉违背社会伦理道德,唯恐避之不及。其实这是以今律古的误解。在中国古典文学历史长河中,还真的存在着一个以情为本不避“淫”字的时代,这就是所谓的“晚明文化气脉”延续时期。这个时期包括明代中晚期和清代前期,大体从汤显祖的《牡丹亭》起,至南洪北孔的《长生殿》《桃花扇》终,延续了一个多世纪。
《红楼梦》中警幻仙姑关于意淫的高论,恰证实了《红楼梦》是晚明文化气脉的产物。所谓晚明文化气脉,即晚明文坛兴起的言情文学狂潮。晚明文人在言情文学作品中,多宣扬一种“万物有情、情色一体”的观念,“情”多半因“色”而起,因“色”而生。虽然有“无情之色”,但绝无“无色之情”。所谓“好色者未必多情,而多情者必好色”,意即在此。这种情色一体的看法,是对人性的一种“同情和理解”,是很有一些“现代性”的。
《红楼梦》警幻仙姑所说的“意淫”,其实就是晚明文人说的“情与色”的统一,也就是现代人说的灵与肉的统一。在晚明文坛上文人们大多认为:有色无情乃是“皮肤滥淫”之辈,有情无色乃是柏拉图式的情,都不是文学作品所应赞许倡导的。“无情之色”者近淫,固然不应为世间所推重;而“无色之情”者则不知情为何物,乃是一种病态的虚幻。色以情为境界,情以色为基础,实一物之两面,无优劣高下之别。“少男少女,情色相当”,这是明人小说中最常见的一句话,何等通达与写实!
晚明的文坛,是一个普遍宣扬“情本思想”的文学时代,从汤显祖的《牡丹亭》,到李笠翁的《闲情偶寄》,再到冯梦龙的《情史类略》,文人们几乎都以谈情宣淫为时髦。冯梦龙干脆宣称自己要建立一个“情教”,并自封“教主”,自命“情僧”,令人瞠目结舌。汤显祖的《牡丹亭》剧中,不仅公开宣扬“情”,也大胆表现“淫”。正如《红楼梦》警幻仙姑所云:“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
《牡丹亭》一剧,大陆舞台改革开放前已多年不见踪迹了。近年来,台湾白先勇先生在大陆首倡青春版《牡丹亭》,令多少观众振聋发聩、耳目一新。君不见剧中《游园惊梦》一齣戏乎,主人公杜丽娘与柳梦梅发乎情并未止乎礼,而是相拥相抱掩入花丛做爱;此时一个“花王”出场,率十二舞女在舞台上边歌边舞,以助其“云雨”更加欢畅。酣畅淋漓地表现男欢女爱,无一点忸怩作态,正所谓“少男少女,情色相当”,这大概就是《红楼梦》警幻仙姑“意淫”高论最形象的舞台诠释。
二.
回过头来我们再来看《红楼梦》中警幻仙姑声称的“意淫”。过去红学界某些专家学者,仅凭书中的某段只言片语,再采用现代人望文生义想当然耳的方法去推测,都有盲人摸象之嫌,也都不可避免地掉进“万恶淫为首”恐惧陷阱,三缄其口不敢放屁。正确的研究方法,应该是把《红楼梦》书中关于“意淫”的各种表述综合起来,加以归类分析,从总体上对“意淫”加以全景式地分析和把握。
1.“意淫”首先是“淫”,《红楼梦》作品主人公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作者首先借“警幻仙姑”之口,说明“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所谓“好色不淫”、“情而不淫”,都是“轻薄浪子”们“掩非饰丑之语”。所谓“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就是在时间和空间上,对所有“淫人”加以比较,《红楼梦》作品的主人公最“好色”,最“知情”,最“淫”。
2.“意淫”不是“皮肤滥淫”,不是无情的肉体结合,不是《红楼梦》书中贾珍、孙绍祖、多姑娘等人的淫荡行为。作者告诉我们,“淫虽一理,意则有别”。“意淫”主要是精神层面的“淫”,是“天分中生成”的“一段痴情”,同“世之好淫者”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对那些“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性”者,作者统统斥之为“皮肤滥淫之蠢物耳”!
3.“意淫”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奥妙所在,存乎一心。由于“意淫”是精神层面的一种生活态度,所以作者告诉我们,“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这里所说的“心会”、“神通”,就是内心对“好色”、“知情”的一种领悟。这种领悟只存留于精神层面,而不可应用到肉体上;一旦付诸肉体实践,则变成了“皮肤滥淫之辈”。
4.持“意淫”生活态度者,是闺阁中女人的朋友,但又往往为社会所排斥。作者明确告诉我们,“独得”“意淫”二字之真谛者贾宝玉,固然在闺阁中“可为良友”,可以“独为我闺阁增光”。但一入此道,便“未免迂阔怪诡,”遭世人“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为社会(主要是上流社会)所不容,终不免“见弃于世道”。
5.社会上持“意淫”生活态度者,不是“情痴情种”,就是“逸士高人”,甚或是“奇娼名优”。他们既非“应运而生”的“大仁”,亦非“应劫而生”的“大恶”,“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作者通过贾雨村之口,开列了一大堆此类人物名单,如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柳耆卿,唐伯虎,李龟年,黄幡绰,卓文君,薛涛,崔莺等。
从以上五个层面的分析,我们可以作出如下推断:所谓“意淫”,就是文学作品中的“情”,戏剧舞台上的“淫”!这种“情”和“淫”,就是文学生涯中的“情痴”“情种”,体现的是作者精神层面上的一种境界,而不是作者本人的肉体活动;这种“意淫”作品,当然为市井小民、闺阁红楼所欢迎,但同时又必然与以程朱“理学”、王陆“心学”为正宗的封建正统伦理道德发生冲突。
有人可能要问,既然是文学作品,不论小说还是戏剧,都是“口传”“语达”的,出自作者之手,入于读者(观者)之目,为什么说不可“口传”“语达”呢?这里说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作者的创作态度。作者把心中的“情”和“淫”,通过什么方式表达,表达到什么程度,表达出何种境界,确实是只能“心会”“神通”的精神活动,无法为外人道也。古今中外所有的名作家,创作时心中激荡的那种“情”,“问世上情为何物”,谁说得清楚?
三.贾宝玉“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解析
我们知道了“意淫”就是言情文学创作的一种态度或精神,对于作者在《红楼梦》中公然宣称,作品主人公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当会大吃一惊!什么样的作者,什么样的作品,可以自称压倒所有言情文学作品作家,位居“天下古今第一”呢?
中国的古典言情文学,肇始于苍茫的《诗经》时代,勃兴于唐宋元三朝,而滥觞于明末清初。描写张生崔莺恋爱的《会真记》,以及由此改编的《西厢记》,应该是较有影响的言情作品发端。而真正掀起言情文学狂潮的开路先锋,大概非明代后期中国的莎士比亚汤显祖莫属!他的以《牡丹亭》为代表的“临川四梦”,用梦幻交织的手法,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描写生死不渝的爱情,对后来出现的众多言情经典作品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小说《红楼梦》《聊斋志异》中,随处皆可见到《牡丹亭》影响的痕迹。
清初的顺康年间,大概同元代仿佛,由于同是异族统治,文网又相对较宽松,杂剧传奇主要是昆曲曾大行其道,尤其是言情主题的戏剧,充斥着大江南北的舞台。一大批以创作言情戏剧为生涯的专业作家应运而生,如以李玉为代表的苏州派文人,以李渔为代表的杭州风流文人等。此一时期,就是封建正统文人,也多数热中于言情作品创作,如吴梅村、尤西堂、袁于令等,都曾创作过言情传奇作品。
把此一时期言情文学创作推向高峰的,是“南洪北孔”双子星座!“南洪”指杭州文人洪昇,他的代表作是《长生殿》;“北孔”指山东文人孔尚任,他的代表作是《桃花扇》。《长生殿》问世之后,不仅轰动宫廷,轰动士大夫阶层,更轰动了市井百姓,“旗亭市上红楼里,群指先生折角巾”,茶座舞台、青楼楚馆,“莫不知有洪先生者”。当时的文人,都把《长生殿》视为言情传奇的登峰造极之作,把洪昇视为天下古今创作言情传奇的圣手第一人,不仅戏剧界尊重,市井小民尊重,就是封建士大夫阶层也礼敬有加。史料记载江南提督张云翼、江苏巡抚宋荦、江宁织造曹寅等大官僚,在松江、苏州、南京等地演出《长生殿》时,都把作者洪昇奉为上宾,坐在首坐观演。
《红楼梦》中所隐写的“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应是洪昇老先生的夫子自道!在清初历史上,除了洪昇以外,大概没有第二人当得起此称呼。我们知道,《红楼梦》是中国言情小说中成就最高的作品,她应该孕育和诞生于言情文学的创作高峰期,也就是清初。到了雍正、乾隆年间,已是清代中期,此时的文坛,已经充斥着宣扬封建伦理的正统文学作品,这一时期的文坛土壤和气候,是不适于《红楼梦》这样作品问世的。就好象“文革”期间,能出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鸳鸯蝴蝶派”作品么?硬说乾隆朝的曹雪芹是《红楼梦》的作者,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明显有悖于历史唯物论,大是大非,不可不察。
《红楼梦》不是乾隆年间的“盛世危言”,而是康熙年间的“末世哀叹”;《红楼梦》小说的初创者,不是乾隆朝魏晋风度的曹雪芹,而是康熙朝的情痴情种洪昇。《红楼梦》和《长生殿》两部言情文学的抗鼎之作,作者是同一人,即不折不扣的昆曲大家,“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这些在笔者的系列考证文章中已做过详细论述,此不赘述,读者诸君可自去查阅。
四.贾宝玉“携手兼美坠落迷津”解析
《红楼梦》中最莫名其妙的人物,当属秦可卿。这个人物被作者描写得扑溯迷离,亦幻亦真。她化身太虚幻境中的“兼美”,相貌风情兼具作者心爱的宝钗、黛玉二人的特点;她在“太虚幻境”,居然引导小叔叔宝玉做“儿女”之事;她年轻轻就死了,死得“众人纳罕”;她死后大出殡“压地银山”一般,北静王居然亲自“路祭”。说作者热爱她,又明显有点糟蹋她;说作者在她身上涂污秽,书中的主人公贾宝玉又为听到她的丧钟而口吐鲜血。
秦可卿身上的一系列谜团,从《红楼梦》问世起,就引起读者纷纷猜测。脂砚斋评点她同老公公贾珍不干净,有“淫丧天香楼”的丑事;刘心武先生推断她是“废太子的女儿”,是雍正夺嫡的牺牲品,等等。这些都属于姑妄言之式的猜测而已,当不得真。如果说脂砚斋对秦可卿的“笨谜”猜得对,作者如何让她嘱托家族后事?如何让宝玉为听闻她的噩耗而吐血?如果说刘心武先生对秦可卿的探佚有道理,《红楼梦》就不是一篇小说,而是推背图一类的魔咒了!
其实,《红楼梦》中的秦可卿,并非以某个真实的人物为原型创作的,而是作者笔下勾画出来的一个象征性人物。《红楼梦》的初创者是洪昇,《红楼梦》从主题、内容、手法、人物、性格、遣词用语等方面,都脱胎于《长生殿》。秦可卿(包括其化身太虚幻境的兼美)就是洪昇代表作《长生殿》主人公“杨贵妃”的文学象征。
书中对秦可卿房间中妖冶环境的描写,对秦可卿死了宝玉居然吐血的描写,好多读者感到不可理解,明白了她是杨玉环的象征,就顺理成章了。宝玉是在秦可卿的房间中进入“太虚幻境”的,可卿卧室的妖冶环境是按照戏剧舞台的道具布景描写的,可卿卧室悬挂的《海棠春睡图》,以及“嫩寒锁梦因春冷,花气袭人是酒香”联,都是贵妃醉酒、海棠春睡的象征。秦可卿化身兼美在“太虚幻境”为宝玉“导淫”,象征的就是洪昇的言情文学创作生活,是从研究“李杨爱情”、创作《长生殿》开始的。秦可卿缢死“天香楼”的暗写,就象征着舞台上杨玉环缢死马嵬坡的结局。
洪昇成名于《长生殿》,也罹祸于《长生殿》。康熙二十八年(1689),因“国丧”期间“聚演《长生殿》”,洪昇被逮捕下狱,革去功名,洪家“百年望族”因此失去了复兴的最后一线希望。难怪《红楼梦》中秦可卿死了,宝玉闻听丧钟要吐一口鲜血!《红楼梦》在秦可卿的“判词”和“曲子”中,说“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把“箕裘颓坠”“家事消亡”的罪名归于宁国府,归于秦可卿,隐指的就是自己“宿业总因情”,因留恋《长生殿》而“败家”的事实。
《红楼梦》书中“警幻仙姑”是受“荣宁二公”的嘱托,用仙曲佳酿、美女迷津来规劝主人公“留意孔孟之间,委身经济之道”的;书中那个“秦钟”,临死前也劝宝玉回归“仕途经济”正道。这些描写都是象征性的。象征作者洪昇因言情文学创作而“耽搁花笺彩纸”(洪昇的老师毛先舒语),无意仕途功名,辜负家族重托,最终携手“兼美”(杨贵妃的象征)坠落“迷津”而不能自拔的惨痛经历。
秦可卿大出殡故事的背后,隐写着康熙皇帝的佟贵妃大出殡,因为是皇家大出殡,所以才能“压地银山一般”,才能“四王八公”都来路祭,洪昇就是在佟贵妃大出殡期间,因聚演《长生殿》而遭遇文字狱案件的。据史籍记载,洪昇与豫亲王之孙庄亲王世子的关系过从甚密,他之所以创作并推出《长生殿》,乃是在庄亲王世子的怂恿和赞助下进行的。洪昇因《长生殿》罹祸,庄亲王世子做如何想,是可以想见的。《红楼梦》中对大出殡和北静王“路祭”的描写,隐指的应是这段隐情。
五.《红楼梦》创作缘起为什么“都只为风月情浓”
以上这些对《红楼梦》中象征性人物情节的分析推论,与《红楼梦》通篇另一些暗示影射也是完全一致的。书中“红楼梦曲子”的开篇,就交代了此书的创作缘起:“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好多朋友都没有注意到,《红楼梦》作者为什么要将贾宝玉太虚幻境之梦叫做“红楼梦”?为什么要将梦中所闻之曲子称为“红楼梦十二支曲”?“红楼”一词本出自唐睿宗歌台舞榭和唐玄宗梨园,“红楼梦”者,“梨园梦”也,《长生殿》梦也,洪昇之梨园人生梦也!
洪昇创作《红楼梦》,是在因《长生殿》罹祸的“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的。导致“无可奈何”“伤怀”境地的原因,说到底,“都只为风月情浓”,执著地歌颂李杨爱情。其实,《红楼梦》小说“开卷第一回”中,那块自怨自艾的“石头”,就交代了自己是在“风尘碌碌,一事无成”之际,创作《红楼梦》的。创作时间和创作时的心情是“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为什么愧悔呢?因为自己在“锦衣纨绔之时,饴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作者创作《红楼梦》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之罪”,“编述一记,以普告天下人”。作者洪昇“自己之罪”,说到底就是迷恋《长生殿》等言情文学作品创作,而导致了“败家”的结果,所以,用秦可卿这个形象作为“败家根本”,作为自己创作生涯的象征,是最贴切不过的。
《红楼梦》中的宝玉,有个十分令人费解的“爱红毛病”,就是爱舔食女儿嘴上的胭脂。如果是性萌动的表现,以宝玉的身份地位,要哪个女儿不可得?如果仅仅是异食癖,奁中盒内,胭脂尽多,何必舔食女儿嘴上那点可怜的胭脂?其实,《红楼梦》中关于“爱红毛病”的描写,也是象征性的。象征的就是热爱从事言情传奇的文学创作活动。当时的戏剧舞台号称“非情不传”,而昆曲言情戏剧都是以描写女人为主的,舞台上演出的优伶当时也多为女伶。从事戏剧创作这一行,正所谓“舔食”女人“嘴上胭脂”的勾当。
《红楼梦》主人公宝玉自命“绛洞花王”,读者都感到不可理解:宝玉自命“须眉浊物”,连说“女儿”两个字都要事前漱口,平时为姐妹们甘充厮役,如何以“花王”自居?众女儿又如何肯承认他的“花王”地位?“花王”一词,本出自汤显祖《牡丹亭》剧中的角色,您只要明白了洪昇在《红楼梦》中,对《长生殿》的象征性描写,“花王”一词的含义就不言自明了。在清初的传奇界,主要是搬演言情作品,言情作品的顶峰是《长生殿》,“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旗亭市上红楼里,群指先生折角巾”。洪昇在传奇界自然有“花王”的无上地位,因为他就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2004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