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红楼梦》与《织锦记》、《相思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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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经典戏剧第八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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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曾经专文论证红楼东府影射清廷。《红楼梦》中发生在东府的故事,除了“大出殡”、“风月鉴”这些暗讽清廷的故事外,最主要的还有二尤的故事,其中“贾二舍偷娶尤二姨”的故事,故事情节曲折生动,人物语言栩栩如生,如果没有真实的生活经历,任何作家也杜撰不出如此生动的故事。红楼二尤的故事可不是讽刺清廷,而是按照《长生殿》作者洪昇自己纳妾的真实过程写入书中的。因为洪昇纳妾事件发生在北京,与清廷官员有密切的关系,所以也只能写成是发生在东府的故事。要想搞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从洪昇的另一部作品《织锦记》杂剧的创作说起。
《织锦记》创作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洪昇作此剧实在是有感而发。康熙二十二年二月,三十九岁的洪昇返家探亲路上往游苏州,拜谒江苏巡抚余国柱。余国柱十分慷慨,馈赠以千两白银。洪昇以全部馈赠,在苏州买了一个年仅十七岁年轻貌美、“歌喉曼妙”的小“戏子”,名叫“邓氏雪儿”者为妾。娶妾归来后,洪家妻、妾、婢同居一室,糟糠之妻黄蕙的醋葫芦被打翻,家庭矛盾不时爆发,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大概是由于黄蕙嫉妒吵闹,洪昇有一段时间内心老大不痛快,并为此专门创作了一部杂剧《织锦记》。
《织锦记》又名《回文锦》,其内容描写的是:秦州刺史窦滔,妻苏氏,名蕙,字若兰,知识精明,仪容秀丽。后窦滔又娶“有文武才”的歌女赵阳台为侧室。窦滔惧苏蕙妒,置赵阳台于外室。苏蕙侦知后大怒,率群婢劫归,幽于别室,并屡加不堪。窦滔夫妇有一婢陇禽,尝献媚于窦滔,受苏蕙唆使,对赵阳台屡加侮辱。赵阳台逆来顺受,终于妻妾和好,而对陇禽则加以痛惩。
详阅《红楼梦》中的尤二姐故事,可以明显看出套用《织锦记》的内容。虽然两部作品的结果不同,主人公命运相异,但故事框架结构与人物形象完全相同,当非巧合。不过,洪昇纳妾的下场,没有《织锦记》描写的那么好,也没有《红楼梦》描写的那么坏,最终是“丈夫工顾曲,霓裳按图新,大妇调冰弦,小妇啭朱唇”,一家人共同创作传奇杂剧,其乐融融而已。穷的经常揭不开锅的洪家,妻妾之间大概也没有精力斗的你死我活。
友人贺洪昇纳妾诗很多,其中吴阐思的两首绝句为:“岭峤云深雁羽回,江干风雨一帆开。那如高坐金阊馆,新得佳人薛夜来。”“莫愁娇小爱新妆,公子倾囊七宝装,一曲清哥一杯酒,多君犹记旧高阳。”蒋景祁赠诗道:“丈夫工顾曲,霓裳按图新。大妇和冰弦,小妇调朱唇。不道曲更苦,斯乐诚天真。”方象瑛也调侃说:“吴娃生小学新省,玉笛银筝百啭莺。莫笑钱塘穷措大,浅斟低唱不胜情。”终洪昇的后半生,对这个小妾钟爱有加。洪昇一生创作了四十多部传奇杂剧,每部作品交付演出前,都先由这个小妾唱一遍,一边校正音律。《长生殿》能够做到“不差唇吻”,此妾功不可没。
《织锦记》传奇今天已经失传了,但洪昇撰写的《自序》完整流传下来。在《自序》中,洪昇对女人的嫉妒痛加攻击,把责任均归咎于苏蕙吃醋,将丈夫爱妾劫归幽禁,屡加不堪,大失妇道。从《红楼梦》中,我们也能看出洪昇一脉相传的思想的脉络:作者不仅对凤姐虐待尤二姐痛加针砭,对夏金桂嫉妒的丑化更是不遗余力,在“王道士胡诌妒妇方”中,还对女人嫉妒进行了无情的嘲笑。这里不是研究洪昇的思想是否摩登前卫,实际上,对《红楼梦》作品的思想内涵,也无必要人为拔高。
尤三姐故事的素材来源则很难考证清楚了,很可能是按照邓雪儿在戏班中时的某个舞台姐妹形象创作的。著名红学家沈治均先生在《〈红楼梦〉成书研究》一书中,曾专章分析红楼二尤的形象来源,认为她们很可能是戏子出身,书中二尤故事深深打着戏剧情节的烙印。沈先生的这些分析,与笔者关于洪昇纳妾、作《织锦记》的考证结果可谓不谋而合。
《相思砚》是明朝末期杭州女才子梁孟昭所撰写的一部传奇剧本。梁孟昭,字夷素;一说名夷素,字孟昭。生卒年均不详,茅九仍之妻。梁孟昭是明末著名的女诗人、画家和剧作家,性格贞静,不苟言笑。诗文自成一家,被誉为“一代作手”、“女士中之表表者”。绘画和书法也驰名一时,雅善山水,尤工花鸟、小楷。当时的大文学家陈眉公称她的画是“天女花云孙锦,非人间所易得”。
梁孟昭作品
据著录,梁孟昭的著作除《相思砚》传奇外,还有《墨绣轩集》一卷以及《山水吟》、《山水忆》、《春湖诗》和《湖晚诗》,均不可考见。《相思砚》传奇稿本早已失传,只有剧情简介尚载于董康的《曲海总目提要》中。明末清初女作家王端淑赞许此剧“深而正,意切而韵”;推崇“夷素才敏英慧,女中元白;每拈一剧,必有卓识。” 当属确评。
《曲海》云:“《相思砚》,钱塘梁孟昭撰。中有于坟祈梦事,又官衔有戎政尚书,乃明世宗时始置,而引小青、胥长公等在内,则更是近时人手笔也。”剧中小青当指明末清初文坛盛行描写的冯小青故事,胥长公乃是大戏剧家袁于令《西楼记》剧中人物。于此可见《曲海》对《相思砚》创作时间的推论不错。
《相思砚》从牛郎织女被贬凡尘降生于尤、卫两家说起。织女幻化之身托生卫家,名唤兰森,姿容绝世,雅嗜诗书。其家尝生五色灵芝,上腾紫气,掘之乃获一宝石。石上有蝌蚪文,时人皆不识。其母邹氏,偶患重疾,有一道姑相救,遂愈。因未知道姑名,呼为异人姊。后来道姑携一女来访,女子美艳异常,托为义女,名唤兰生,系月中仙子也。异人见宝石云:“此乃思砚,为女娲补天石所化,尚有相同者,合为一对。”又识蝌蚪文曰:“惟此宝砚,彼相此思。欲谐凤卜,得相始施。”
牛郎幻化之身托生浙西尤家,名唤瑞生,及弱冠,读闲书,未行婚聘。一日游西湖,适逢卫夫人携二女,亦到湖畔寻梅。瑞生与兰森,一水相望,目交心许,每忆甚苦。婢女孤鸿告之曰:“此须以相砚为聘”,又教其着女装,入兰森闺中,得见思砚。遂独往天台雁荡山以求相砚,其间被小人捉弄,婚姻每生波折。瑞生寻得相砚,砚上也有铭文:“天降灵宝,曰思曰相。于飞之兆,得思始昌。”自雁荡山持砚返回后,殿试中状元,与兰森成婚,相思两砚,始得偶合。
当了解了《相思砚》的故事梗概后,就令人不由得联想起《石头记》中“宝玉金锁”的故事,显然,后者受前者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首先,《石头记》中的“通灵宝玉”与《相思砚》中的“相思砚”都是“宝石”,且均为“女娲补天石所化”。其次,二者在婚姻问题上的功用一样,《石头记》中薛宝钗的“金锁”与贾宝玉的“通灵玉”是“天生的一对儿”,癞头和尚告知“金锁”必须与“有玉”的人厮配;《相思砚》中的“相砚”、“思砚”也是天生的一对儿,也有“异人”告知必须与“相同者合为一对儿”才可婚配。
再次,也是最相仿的一点,就是二者上面都有天然的“蝌蚪文”,且文字内容及工仗相仿。《相思砚》中明确交代宝石上面刻的是“蝌蚪文”;《石头记》中虽然没有说“蝌蚪文”,但作者特意用篆文描绘了“蝌蚪文”形象。“相思砚”上镌刻的铭文:“惟此宝砚,彼相此思,欲谐凤卜,得相始施”与 “天降灵宝,曰思曰相,于飞之兆,得思始昌,”同《石头记》中“宝玉”、“金锁”上的铭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不仅工仗相同,且用韵相仿。
当然,《相思砚》描写的是一个传统的才子佳人故事,其思想境界与故事内容与《石头记》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两部作品中描写主人公婚姻关系所用的信物方面,出现这些相同之处,不难看出两部作品互相之间的模仿借鉴关系。《相思砚》的创作时间在明末或清初,肯定早于《石头记》,《石头记》作者创作受了《相思砚》的明显影响,或者说,《石头记》作者有意借鉴了《相思砚》的创作手法,应是不言而喻的。
《相思砚》作者梁孟昭乃是明末清初杭州人,梁孟昭的丈夫茅九仍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茅九仍的曾祖父茅坤为明嘉靖年间进士,是个有名的藏书家。其祖父茅瓒曾高中科举状元,父亲茅见沧也有功名,曾任国史修撰。其女茅玉媛,字小素,亦为钱塘著名诗人和画家。自幼受母教,工诗词,善画山水,人赞其“不亚于母”。梁孟昭曾随同茅九仍游历金陵,寓居数年,忽感寒疾,临终前起坐焚香,鼓琴一曲而逝。她的死,同明末清初的诸多才女一样,温雅平静而又凄楚。
梁孟昭的一生是在思乡思亲的凄楚心境中度过的。她存世的六套散曲作品中,就有三首和中秋思乡思亲有关:“钱塘在哪厢,何方是故乡?空叫泪眼成凝望。罗衣怯晚凉,西风送雨狂,砧声韵得人痴想。”明明白白的乡愁,西风泪眼、雨狂砧韵,读来令人不由得不想起《石头记》中林黛玉苦风凄雨中思乡思亲的诗作,口角噙香而又黯然神伤。她的《遐愁赋》是一篇情辞婉丽、言简意赅的作品:“结忧思兮危坐,独凝涕兮登楼。泪欲饮而眼淬,愁欲散而眉留。”可谓极尽愁思之能事。“愁欲散而眉留”恰恰应是林黛玉得号“颦颦”的由来。
梁孟昭的诗学观点、尤其是对闺阁诗的见解,也有其独到之处:“我辈闺阁诗,较风人墨客为难。诗人肆意山水,阅历既多,指斥事情,诵言无忌,故其发之声歌,多奇杰浩博之气;至闺阁则不然,足不逾阃阈,见不出乡邦,纵有所得,亦须有体,辞章放达,则伤大雅。朱淑贞未免以此蒙讥,况下此者乎?即讽咏性情,亦不得恣意直言,必以绵缓蕴藉出之,然此又易流于弱。诗家以李、杜为极,李之轻脱奔放,杜之奇郁悲壮,是岂闺阁所宜耶?(《寄弟》)”这种观点对《石头记》中闺阁诗的影响如何,发人深省。
王端淑评论梁孟昭的诗说:“其长短诗歌,皆清新幽异;大小墨妙,远过前人。可见其诗风自成一格,并不流于纤弱。”可惜他的诗词作品多数失传了,阮元《两浙輶轩录》有梁孟昭《题画》诗一首,颇能见其“清新幽异”的风格和放达无忌的个性:
登楼忽见山头白,冰箸如镂挂瑶碧。
晓窗风急唤垂帘,鹤唳一声天地窄。
雪光骋艳斗梅花,逊色输香各自夸。
终日费人评品事,肠枯频唤煮浓茶。
梁孟昭是明朝末期著名的女画家,清徐沁所撰《明画录》说:“梁孟昭,
工词翰,雅善山水,深远秀逸,风格不群。前代画品中,如李公择妹、文与可女、管夫人道升,辉映笔墨,始知林下风调,为最胜耳”。本文附录二提供存世的梁孟昭画作和摆件图,从中可见梁孟昭林下风度之一斑。
梁孟昭所处的时代乃是明朝末期,自成明万历之后,江南出现了一个才女辈出,女子文学发达之繁盛局面。桐城方氏,吴江计氏,仪征阮氏,太仓毕氏,武进张氏家族,均为一门风雅,出现了诸多女诗人、词曲家、剧作家、弹词家及小说家。特别是杭州的顾若璞、梁孟昭、王端淑、徐灿、顾之琼等一代才女,根植于江南诗礼之邦书香门第的人文风尚,影响和带动了后来清朝初期的出现的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女性文学团体“蕉园诗社”,形成了女性文学史上仰之弥高的高峰。正是这些女性文人群体的生活,为《石头记》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取之不尽的创作题材。
附录:董康《曲海总目提要》-卷二十五《相思砚》:
錢塘梁孟昭撰。中有于墳祈夢事。又官銜有戎政尙書。乃明世宗時始置。而引小靑、胥長公等在內。則更是近時人手筆也。謂南極老人與牽牛彈碁。遺二子。化爲寶硯。一曰相硯。一曰思硯。牽牛、織女與月中仙子俱謫人間。以硯作合。牛女後身尤星、衛蘭森爲夫婦。故名。其事蹟荒唐無據。劇云。牽牛、織女兩星。非七夕不得相近。兩星私泛雲津。爲天帝所覺。牽牛與南極老人彈碁。拂落二子。老人謂三百六十子。皆補天石爲之。應三百六十度星宿。今失二子。他日必有徵應。會織女赴月宮助采。與月中仙子皆以孤獨動凡想。于是帝謫牛女。託生人間尤衛二家。月中仙子亦降凡。備歷艱苦。特不投胎耳。南極宮中耗星。亦乘間軼入塵世牛家爲子。杭州?政尙書衛觀。乞假居鄕。妻鄒氏。無子。有女名蘭森。姿容絕世。雅嗜詩書。其家常產五色靈芝。芝上復有紫氣。乃發芝根。得寶石一塊。上有蝌蚪文。不可識。鄒氏幼時曾患痼疾。有道姑來救得活。不知其姓名。呼爲異人姊。至是率一女來訪。其女采艷非常。託鄒撫爲義女。名曰蘭生。異人見石曰。此爲思硯。乃女媧氏補天石所化。尙有相硯。又識其銘曰。惟此寶硯。彼相此思。欲諧鳳卜。得相始施。旁又有蘭森名。于是互相嘆異。以爲後有求婚者。必得相硯爲聘。方許之。浙西柱史之子尤星、字瑞生。其父母夢河鼓降室而生。弱冠登賢書。未聘。與其同年生田畏揚遊西湖。會衛夫人二女亦來湖上探梅。星與蘭森相望一水間。目交心許。繼而訪之爲衛氏女。遂投之于觀門。觀館之于後園。而所謂異人之女蘭生者。即月中仙也。方爲兩人作合。假蘭森名題詩葉上。星見之。益相憶。乘間問計于婢孤鴻。鴻吿以必得相硯爲聘。且使星易女裝。入蘭森室。得見思硯。而卒無從覓所謂相硯也。乃祈夢於于忠肅祠。果夢神吿以硯在天台雁宕山。但恐硯歸人去耳。醒而託其友田渭洋爲媒。而己則竟往天台求硯。時有牛公子名晶者。欲得蘭森爲室。而田畏揚又怒星之外己。方祈夢時。適與星會。叩星所祈。星以其詳吿之。兩人乃相與謀。依式僞造玉硯一方。上鐫蘭生名。以誤聽森爲生也。伺星旣去。竟往衛氏行聘。値觀內召。瀕行。語夫人云。有尤公子託田舉人求婚。我已許之。俟其得硯來聘。當即以女嫁之。及牛、田聘至。其家皆以牛爲尤。田畏揚爲田渭洋。刻期許嫁。後夫人聞其人醜惡。又硯字不符。欲以蘭生代森。生亦請行。合卺之夕。上帝遣孫悟空以磕睡蟲着牛晶鼻。使不得近。鄒夫人母女。則以觀有書。促入都。即日就道。星至天台。果得相硯。其銘曰。天降靈寶。曰思曰相。于飛之兆。得思始昌。及歸杭而知牛事。得疾發狂。幾死。其友田渭洋。俠客也。前爲星求婚後。即他往。至是聞之。憤甚。以術召風神。使吹牛晶、田畏揚于絕域。而挈星赴京會試。星亦漸愈。觀奉命鎭邊有功。爲權貴所忌。誣劾其欲據西涼。朝命一面遣官詳訪。一面取其妻女入宮。蘭森奉母至宮。得公主歡。因薦蘭生才。奏之。太后召爲女學士。與星相遇於塗。星尙以生爲森也。求一見不得。授詩寓意。始知爲蘭生。蘭生見太后。爲白觀寃。且以森姻事始末詳奏。太后聞于朝。晉觀爵。放鄒母女還。時星殿試擢狀元。與蘭森成婚。而相思兩硯始合。蘭生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