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民俗考辩
(2014-12-18 05: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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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民俗考辩
《红楼梦》展示的民风民俗,闪烁其词,扑朔迷离,满乎,汉乎?南乎,北乎?红学界历来为此聚讼不休,莫衷一是。笔者认为,对此不能仅凭字面上分析,过去那种“大脚、小脚”式的争论,再争一百年也没有用;只有把《红楼梦》展示的民风民俗,放在清初特定的历史环境中,透过作品的纸面,剖析背后显示出的社会制度,方可得出正确的结论。
1.家族制度。《红楼梦》反映的荣宁二府,在当地可谓一个大家族。除荣府的赦、政二支,宁府的贾珍一支外,聚居于此的远支家族甚多,如西廊下善于曲意巴结奉承的贾芸一支,与贾蓉父子过从甚密有“聚麀”之诮的贾蔷一支,结交匪类聚赌包娼无恶不作的贾芹一支,巴结讨好秦可卿低三下四的贾璜一支,正照“风月宝鉴”惨死的贾瑞一支,还有一带而过没有明表的贾荇、贾芷、贾菖、贾菱等等。从辈分上看,年高位尊的贾母,还有“两三个七老八十的老妯娌”健在,可以推想,其孙子、曾孙、玄孙辈,会分出多少小门小户来。据“护官符”中交代,“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可见贾家在当地确实是个大家族。
这样的大家族的形成,没有几百年的历史是不可能的。这个家族不会是江宁织造曹氏家族。曹家从曹玺被派往江南任职起,历经曹寅、曹顒、曹頫三代四个织造,前后不过五十年左右,无论如何在金陵也形不成《红楼梦》书中那样的大家族。按辈分算,红学界通常把贾母视为曹寅之妻,但曹寅之妻在金陵何来“三四个”七老八十的“老妯娌”?从曹玺到曹雪芹,曹家在金陵不满四代(严格说仅三代),当地也不会有“出五服”的“本家”。从家族生活情况看,曹玺到金陵上任,不会带一帮穷亲戚同往,曹家在金陵不会有那么多穷困的“本家”和亲属。
2.宗祠制度。《红楼梦》中详细地描写了“宁国府除夕祭宗祠”的场面,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书中那“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两边丹樨”的宗祠,是否是江宁织造曹家的宗祠,却大可怀疑。首先,建宗祠是“民人”(清代指旗人之外的汉人)的传统制度,世居白山黑水间的满人以及后来由满州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组成的“旗人”,并无此种制度。当时的满人及其“包衣”奴隶,信仰喇嘛教和巫教(端公),年节期间怀念祖先,不过是简单的“烧包袱”仪式而已。曹家不是满人,但确是“旗人”,是满人的“包衣”奴才,其祭祀“规矩”必须按“旗人”风俗办。曹家祖上是战争中被俘为奴的,当时东北此类被俘的汉人很多,查东北历史,未见被俘为奴后有建宗祠的“包衣”;入关前旗人的“包衣奴才”,每逢年节,必须拜主子,拜佛爷,未闻有祭宗祠的,也无宗祠可拜。事实上,在东北,不论哪个民族,不论身份贵贱,很少见到有修建宗祠之举。古往今来,东北的黑土地上,根本就不曾有过宗祠建筑。
那么,是否有可能在入关之后,受汉族文化熏染,旗人开始建宗祠、修家谱了呢?确有这种情况,曹家的“五庆堂”家谱就是入关后修的。但《红楼梦》中的宗祠还不可能是曹家的。一个大家族的祠堂,不是谁想建就建,想建在哪里就建在哪里的。曹家“从龙入关”后,随其主子定居北京,归宗人府管理;曹家的房屋、田产、当铺也都在北京。到南京、苏州任织造,是“外放”,根还在北京。事实上抄家之后就是举家返京的。织造职务是经常变动的,并不固定一地;织造衙门和府邸是隶属内务府的官产,不是私产。曹氏家族倘若公议建宗祠,只能建在北京,而不能建在“外放”任职地金陵,更不可能在织造衙门官署里建宗祠。那么,是否曹雪芹写的是北京宗祠呢?也不可能。一则曹家风月繁华生活在南京,不在北京,《红楼梦》写的是鼎盛时期,不是衰败后;二则曹家抄家的清单中,详细开列了北京的房产,没有关于宗祠的记载。
3.丧葬制度。《红楼梦》写送葬的场面很多,如秦可卿大出殡,贾敬死“独艳理亲丧”等。从书中描写我们知道,贾家的祖上坟地在“南省”,都中贾家死了人,都暂厝铁槛寺,日后再归葬祖茔。《红楼梦》所表现的丧葬习俗,应该不是金陵曹家的事情。首先,清军入关前和定鼎北京后的前八十年,旗人实行的是火葬制度,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要火葬,就连皇帝也不例外。顺治皇帝虽然修了孝陵,但陵墓中葬的只是一个骨灰罐。到了康熙晚期,才由皇帝下旨,改行土葬制度。从《红楼梦》中晴雯死时,京郊还有“化人场”可见一斑。曹家是旗人“包衣奴才”,丧葬习俗必须从旗人规矩,不会从民人规矩。曹家抄家是在雍正二年,曹雪芹所经历的祖父、父亲之丧,均在康熙年间,应是火葬,此前曹家应无祖茔。
其次,即使雍正朝以后曹家建了祖茔,祖茔也不可能建在“南省”,只能在北京。假如曹玺、曹寅、曹顒死后归葬,也只能归葬于北京,不能葬在南京。红学界一般推断曹雪芹葬在通州张家湾,但这里过去只是一片乱坟圈子,并非是谁家的祖茔。直到现在,红学界对曹家遗迹几乎进行了织地毯一般的考证挖掘,也没有发现曹雪芹家祖茔何在。
再次,清初旗人,笃信喇嘛教。喇嘛教寺庙,没有“家庙”性质,可以在庙里火化死人,但不能寄放棺椁。旗人也没有在寺庙长期寄存尸体的陋习。《红楼梦》中的铁槛寺,不会是喇嘛庙。秦可卿大出殡时满大街白漫漫一片的景象,也不应是旗人出殡时的景象。喇嘛教各民族,都崇尚白色,曹家隶属的正白旗,属皇帝亲自统领的上三旗,以白色作标志,怎么可能是丧葬颜色。皇太极、顺治、康熙、雍正四代皇帝,他们的母亲和皇后都是蒙古人,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孝庄,蒙古族更视白色为吉祥颜色,毡包、银碗、哈达都是白色,因此当时旗人服丧的颜色决不可能是白色的。《红楼梦》中“压地银山一般”的出殡场面,只能是民人风俗,不是当时旗人习惯。
4.婚姻制度。《红楼梦》中的婚姻,多数是姑舅、两姨等近亲结婚,如贾琏和凤姐,宝玉和黛玉、宝钗、湘云等。清初,满汉不通婚。历史上满汉民族都有近亲结婚的坏习惯。但满族曾加以控制,康熙皇帝就曾颁旨禁止姑舅、两姨结亲,虽然执行的不太好,但也确实起了一定作用。民人的近亲结婚,似乎除同姓不婚外没什么限制,但旗人有“姑血不倒流”的严格规矩,舅舅的女儿,可以嫁给姑姑的儿子,俗称“姑做婆”;但姑姑的女儿,却不能嫁给舅舅的儿子。按旗人规矩,《红楼梦》中的贾琏凤姐可以结亲,但宝玉黛玉结婚却不可。对满族贵族青年男女,由皇帝、皇后、王爷指婚的现象很多,不仅自己,连父母说了也不算;旗人家的女孩子,还有选“秀女”的义务,被选之前,没有谈婚论嫁的权利。因此,大观园中那种青年男女的爱情生活,似乎不象旗人家庭的事情。
5.宗教制度。旗人信仰喇嘛教和原始巫教,入关前和入关后的前百年,都是如此。雍正当皇帝前居住的“雍王府”,后来改为供奉喇嘛教神佛的雍和宫,就是明证。至于旗人后期受汉族影响,佛道儒、关帝庙、土地龙王,逢神便拜,是嘉道以后特别是晚清的事情,《红楼梦》的时代,并非如此。《红楼梦》中的宁荣二府,似乎和喇嘛教不沾边。“铁槛寺”、“水月庵”和“馒头庵”,都是中土的佛教场所,“清虚观”是道教场所。那个当日荣国公的“替身”张真人,是个地道的老道。旗人贵族也有选替身出家的习俗,但这个替身只能当喇嘛,决无可能做道士。《红楼梦》中的巫婆神汉,是地道的民人民间信仰。东北的巫教“跳端公”,有“大神”、“二神”,仪式上有“搬秆子”,“上刀山”、“下油锅”等,边歌边舞,十分热闹,与《红楼梦》中马道婆那种铰纸人扎针魇魔,“撞客送祟”查祟书本子等习俗,迥然不同。今天的东北也有马道婆之流,那是后来闯关东的民人传入的,清初没有。
6.蓄奴制度。红学界推定《红楼梦》写曹家事,最重要的一条根据就是书中表现的奴隶制。认为中原的封建社会已延续两千年,不应有这些奴隶,这种大批蓄奴的制度应是关外少数民族带来的落后制度。实际看这种看法是最靠不住的。满族入关前,确实实行的是奴隶制度。这种奴隶制度有其独特的特点:一是相对于皇帝来说,所有旗人都自称“奴才”;二是八旗实行军政合一制度,相对于旗主的下属要自称奴才;三是大量的“包衣下贱”,他们是真正的最底层的奴才。他们多数是战争中的俘虏,也有一些是贫困旗人投靠为奴的。曹家是“包衣”出身,虽然因受到“老主子”康熙的关照,长期在内务府当差,生活相对宽裕一些,但并未改变奴才的身份,社会地位还是低下的。清代晚期,有些旗人主子破落了,奴才发迹了,但不经主子批准,也不能脱奴才籍。逢年过节,还要去给主子叩头,伏在地上让主子踩着自己的脊背上马。《红楼梦》中表现的贾家乃是煌煌国公府,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奴才的地位身份。在“元妃省亲”时,贾政伏地称“臣”,而不称“奴才”;秦可卿出殡路遇北静王时,称贾政为“老世翁”。这在那个时代的娘娘、王爷和“包衣”奴才之间对话,是绝对不可以的。今天曹家三代织造给皇帝的奏折都已发现,比较一下奏折的语气,便可清楚。
清朝初年,蓄奴不仅盛行于旗人中间,江南世族此风更盛。实际上,中国历史上,奴隶制从来就没有绝迹。特别是明朝后期,由于土地兼并的原因和战乱的影响,贫苦农民卖身投靠和主动依附地主豪绅充当奴隶的行为,在江南十分盛行,动辄几百口人的大家庭比比皆是。大家都知道的“唐伯虎点秋香”卖身为奴的故事,此事虽属子虚,但反映的是明代江南蓄奴制度的实情。清兵下江南时,这些大批蓄奴的江南“望族”,多数投靠南明小朝廷,对清兵抵御十分激烈。清初通过“奏销案”、“通海案”、“明史案”等三大案,对江南世族进行了残酷的打击,造成这些大家族纷纷解体。《红楼梦》描写的四大家族,正处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困难境地,应是清初的实情。
《红楼梦》中描写的贾府风俗,展示的绝不是旗人贵族的习俗,而是江南世族的生活。上述家族制度、宗祠制度、婚姻制度、宗教制度、丧葬制度,都不是北俗是南俗,不是旗俗是民俗。曹家虽在江南生活五十年,但受织造差事和包衣身份的双重限制,不可能尽染江南贵族风气,特别在宗教、祭祀、丧葬、婚姻等敏感问题上,曹家既不能、也不敢改宗南俗。否则,被当地督抚奏上一本,还要脑袋不?曹家被抄时曹雪芹年纪尚少,成年后的交游圈子也多为宗室旗人,所以对江南民人的习俗不会有多少印象;写《红楼梦》那种刻画细致入微的生活习俗,难以得心应手。从这个意义上看,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可能性似乎不大。《红楼梦》的真实作者,最有可能是一位出身江南望族的失意文人,此人最大可能是康熙朝的大文人洪昇,《红楼梦》实际就是“洪家梦”。笔者在系列文章中对此已有详尽考证,此不赘述。
2003年7月于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