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相思砚》剧情对《石头记》“宝玉金锁”故事创作的影响
(2014-03-14 11: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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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相思砚》剧情对《石头记》
“宝玉金锁”故事创作的影响
土默热
《相思砚》是明朝末期杭州女才子梁孟昭所撰写的一部传奇剧本。梁孟昭,字夷素;一说名夷素,字孟昭。生卒年均不详,茅九仍之妻。梁孟昭是明末著名的女诗人、画家和剧作家,性格贞静,不苟言笑。诗文自成一家,被誉为“一代作手”、“女士中之表表者”。绘画和书法也驰名一时,雅善山水,尤工花鸟、小楷。当时的大文学家陈眉公称她的画是“天女花云孙锦,非人间所易得”。
据著录,梁孟昭的著作除《相思砚》传奇外,还有《墨绣轩集》一卷以及《山水吟》、《山水忆》、《春湖诗》和《湖晚诗》,均不可考见。《相思砚》传奇稿本早已失传,只有剧情简介尚载于董康的《曲海总目提要》中。明末清初女作家王端淑赞许此剧“深而正,意切而韵”;推崇“夷素才敏英慧,女中元白;每拈一剧,必有卓识。” 当属确评。
《曲海》云:“《相思砚》,钱塘梁孟昭撰。中有于坟祈梦事,又官衔有戎政尚书,乃明世宗时始置,而引小青、胥长公等在内,则更是近时人手笔也。”剧中小青当指明末清初文坛盛行描写的冯小青故事,胥长公乃是大戏剧家袁于令《西楼记》剧中人物。于此可见《曲海》对《相思砚》创作时间的推论不错。
《相思砚》从牛郎织女被贬凡尘降生于尤、卫两家说起。织女幻化之身托生卫家,名唤兰森,姿容绝世,雅嗜诗书。其家尝生五色灵芝,上腾紫气,掘之乃获一宝石。石上有蝌蚪文,时人皆不识。其母邹氏,偶患重疾,有一道姑相救,遂愈。因未知道姑名,呼为异人姊。后来道姑携一女来访,女子美艳异常,托为义女,名唤兰生,系月中仙子也。异人见宝石云:“此乃思砚,为女娲补天石所化,尚有相同者,合为一对。”又识蝌蚪文曰:“惟此宝砚,彼相此思。欲谐凤卜,得相始施。”
牛郎幻化之身托生浙西尤家,名唤瑞生,及弱冠,读闲书,未行婚聘。一日游西湖,适逢 卫夫人携二女,亦到湖畔寻梅。瑞生与兰森,一水相望,目交心许,每忆甚苦。婢女孤鸿告之曰:“此须以相砚为聘”,又教其着女装,入兰森闺中,得见思砚。遂独往天台雁荡山以求相砚,其间被小人捉弄,婚姻每生波折。瑞生寻得相砚,砚上也有铭文:“天降灵宝,曰思曰相。于飞之兆,得思始昌。”自雁荡山持砚返回后,殿试中状元,与兰森成婚,相思两砚,始得偶合。
当了解了《相思砚》的故事梗概后,就令人不由得联想起《石头记》中“宝玉金锁”的故事,显然,后者受前者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首先,《石头记》中的“通灵宝玉”与《相思砚》中的“相思砚”都是“宝石”,且均为“女娲补天石所化”。其次,二者在婚姻问题上的功用一样,《石头记》中薛宝钗的“金锁”与贾宝玉的“通灵玉”是“天生的一对儿”,癞头和尚告知“金锁”必须与“有玉”的人厮配;《相思砚》中的“相砚”、“思砚”也是天生的一对儿,也有“异人”告知必须与“相同者合为一对儿”才可婚配。
再次,也是最相仿的一点,就是二者上面都有天然的“蝌蚪文”,且文字内容及工仗相仿。《相思砚》中明确交代宝石上面刻的是“蝌蚪文”;《石头记》中虽然没有说“蝌蚪文”,但作者特意用篆文描绘了“蝌蚪文”形象。“相思砚”上镌刻的铭文:“惟此宝砚,彼相此思,欲谐凤卜,得相始施”与 “天降灵宝,曰思曰相,于飞之兆,得思始昌,”同《石头记》中“宝玉”、“金锁”上的铭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不仅工仗相同,且用韵相仿。
当然,《相思砚》描写的是一个传统的才子佳人故事,其思想境界与故事内容与《石头记》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两部作品中描写主人公婚姻关系所用的信物方面,出现这些相同之处,不难看出两部作品互相之间的模仿借鉴关系。《相思砚》的创作时间在明末或清初,肯定早于《石头记》,《石头记》作者创作受了《相思砚》的明显影响,或者说,《石头记》作者有意借鉴了《相思砚》的创作手法,应是不言而喻的。
《相思砚》作者梁孟昭乃是明末清初杭州人,梁孟昭的丈夫茅九仍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茅九仍的曾祖父茅坤为明嘉靖年间进士,是个有名的藏书家。其祖父茅瓒曾高中科举状元,父亲茅见沧也有功名,曾任国史修撰。其女茅玉媛,字小素,亦为钱塘著名诗人和画家。自幼受母教,工诗词,善画山水,人赞其“不亚于母”。梁孟昭曾随同茅九仍游历金陵,寓居数年,忽感寒疾,临终前起坐焚香,鼓琴一曲而逝。她的死,同明末清初的诸多才女一样,温雅平静而又凄楚。
梁孟昭的一生是在思乡思亲的凄楚心境中度过的。她存世的六套散曲作品中,就有三首和中秋思乡思亲有关:“钱塘在哪厢,何方是故乡?空叫泪眼成凝望。罗衣怯晚凉,西风送雨狂,砧声韵得人痴想。”明明白白的乡愁,西风泪眼、雨狂砧韵,读来令人不由得不想起《石头记》中林黛玉苦风凄雨中思乡思亲的诗作,口角噙香而又黯然神伤。她的《遐愁赋》是一篇情辞婉丽、言简意赅的作品:“结忧思兮危坐,独凝涕兮登楼。泪欲饮而眼淬,愁欲散而眉留。”可谓极尽愁思之能事。“愁欲散而眉留”恰恰应是林黛玉得号“颦颦”的由来。
梁孟昭的诗学观点、尤其是对闺阁诗的见解,也有其独到之处:“我辈闺阁诗,较风人墨客为难。诗人肆意山水,阅历既多,指斥事情,诵言无忌,故其发之声歌,多奇杰浩博之气;至闺阁则不然,足不逾阃阈,见不出乡邦,纵有所得,亦须有体,辞章放达,则伤大雅。朱淑贞未免以此蒙讥,况下此者乎?即讽咏性情,亦不得恣意直言,必以绵缓蕴藉出之,然此又易流于弱。诗家以李、杜为极,李之轻脱奔放,杜之奇郁悲壮,是岂闺阁所宜耶?(《寄弟》)”这种观点对《石头记》中闺阁诗的影响如何,发人深省。
王端淑评论梁孟昭的诗说:“其长短诗歌,皆清新幽异;大小墨妙,远过前人。可见其诗风自成一格,并不流于纤弱。”可惜他的诗词作品多数失传了,阮元《两浙輶轩录》有梁孟昭《题画》诗一首,颇能见其“清新幽异”的风格和放达无忌的个性:
登楼忽见山头白,冰箸如镂挂瑶碧。
晓窗风急唤垂帘,鹤唳一声天地窄。
雪光骋艳斗梅花,逊色输香各自夸。
终日费人评品事,肠枯频唤煮浓茶。
梁孟昭所处的时代乃是明朝末期,自明万历之后,江南出现了一个才女辈出,女子文学发达之繁盛局面。桐城方氏,吴江计氏,仪征阮氏,太仓毕氏,武进张氏家族,均为一门风雅,出现了诸多女诗人、词曲家、剧作家、弹词家及小说家。特别是杭州的顾若朴、梁孟昭、王端淑、徐灿、顾之琼等一代才女,根植于江南诗礼之邦书香门第的人文风尚,影响和带动了后来清朝初期的出现的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女性文学团体“蕉园诗社”,形成了女性文学史上仰之弥高的高峰。正是这些女性文人群体的生活,为《石头记》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取之不尽的创作题材。
附录一:董康《曲海总目提要》-卷二十五《相思砚》:
錢塘梁孟昭撰。中有于墳祈夢事。又官銜有戎政尙書。乃明世宗時始置。而引小靑、胥長公等在內。則更是近時人手筆也。謂南極老人與牽牛彈碁。遺二子。化爲寶硯。一曰相硯。一曰思硯。牽牛、織女與月中仙子俱謫人間。以硯作合。牛女後身尤星、衛蘭森爲夫婦。故名。其事蹟荒唐無據。劇云。牽牛、織女兩星。非七夕不得相近。兩星私泛雲津。爲天帝所覺。牽牛與南極老人彈碁。拂落二子。老人謂三百六十子。皆補天石爲之。應三百六十度星宿。今失二子。他日必有徵應。會織女赴月宮助采。與月中仙子皆以孤獨動凡想。于是帝謫牛女。託生人間尤衛二家。月中仙子亦降凡。備歷艱苦。特不投胎耳。南極宮中耗星。亦乘間軼入塵世牛家爲子。杭州?政尙書衛觀。乞假居鄕。妻鄒氏。無子。有女名蘭森。姿容絕世。雅嗜詩書。其家常產五色靈芝。芝上復有紫氣。乃發芝根。得寶石一塊。上有蝌蚪文。不可識。鄒氏幼時曾患痼疾。有道姑來救得活。不知其姓名。呼爲異人姊。至是率一女來訪。其女采艷非常。託鄒撫爲義女。名曰蘭生。異人見石曰。此爲思硯。乃女媧氏補天石所化。尙有相硯。又識其銘曰。惟此寶硯。彼相此思。欲諧鳳卜。得相始施。旁又有蘭森名。于是互相嘆異。以爲後有求婚者。必得相硯爲聘。方許之。浙西柱史之子尤星、字瑞生。其父母夢河鼓降室而生。弱冠登賢書。未聘。與其同年生田畏揚遊西湖。會衛夫人二女亦來湖上探梅。星與蘭森相望一水間。目交心許。繼而訪之爲衛氏女。遂投之于觀門。觀館之于後園。而所謂異人之女蘭生者。即月中仙也。方爲兩人作合。假蘭森名題詩葉上。星見之。益相憶。乘間問計于婢孤鴻。鴻吿以必得相硯爲聘。且使星易女裝。入蘭森室。得見思硯。而卒無從覓所謂相硯也。乃祈夢於于忠肅祠。果夢神吿以硯在天台雁宕山。但恐硯歸人去耳。醒而託其友田渭洋爲媒。而己則竟往天台求硯。時有牛公子名晶者。欲得蘭森爲室。而田畏揚又怒星之外己。方祈夢時。適與星會。叩星所祈。星以其詳吿之。兩人乃相與謀。依式僞造玉硯一方。上鐫蘭生名。以誤聽森爲生也。伺星旣去。竟往衛氏行聘。値觀內召。瀕行。語夫人云。有尤公子託田舉人求婚。我已許之。俟其得硯來聘。當即以女嫁之。及牛、田聘至。其家皆以牛爲尤。田畏揚爲田渭洋。刻期許嫁。後夫人聞其人醜惡。又硯字不符。欲以蘭生代森。生亦請行。合卺之夕。上帝遣孫悟空以磕睡蟲着牛晶鼻。使不得近。鄒夫人母女。則以觀有書。促入都。即日就道。星至天台。果得相硯。其銘曰。天降靈寶。曰思曰相。于飛之兆。得思始昌。及歸杭而知牛事。得疾發狂。幾死。其友田渭洋。俠客也。前爲星求婚後。即他往。至是聞之。憤甚。以術召風神。使吹牛晶、田畏揚于絕域。而挈星赴京會試。星亦漸愈。觀奉命鎭邊有功。爲權貴所忌。誣劾其欲據西涼。朝命一面遣官詳訪。一面取其妻女入宮。蘭森奉母至宮。得公主歡。因薦蘭生才。奏之。太后召爲女學士。與星相遇於塗。星尙以生爲森也。求一見不得。授詩寓意。始知爲蘭生。蘭生見太后。爲白觀寃。且以森姻事始末詳奏。太后聞于朝。晉觀爵。放鄒母女還。時星殿試擢狀元。與蘭森成婚。而相思兩硯始合。蘭生忽不見。
梁孟昭1635年作立轴溪岸草堂
梁孟昭摆件